盛夏的太阳就像个高瓦数的白炽灯，地面像是罩着一层热气的屏障，凉亭里面穿过四下树叶的风，带着声声知了的叫声，好一个让人无比困倦的午后，顾琛有些出神。
他“其实”了很久，也没“其实”出什么来。
易时卿觉得自己真缺德，怎么能这么想呢？顾琛现在工作很好，要是再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生活也就挺圆满的了，哎对了，说不定还不是女朋友，可能都已经结婚了，毕竟他们已经那么久都没有彼此的消息……
顾琛突然叹了口气。
“锦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
易时卿讪讪地笑了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都说过要借钱给你了，你怎么想的，和林歌那样说，你明明知道他现在看你不顺眼，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易时卿低下头去，摊开手，看着手心的掌纹，说：“我想了想，我和你，这么些年没见了，突然一张口，就是问你借钱，还不是个小数目，我拉不下这个脸。”
“那你怎么就能拉下脸在前女友的丈夫面前耍无赖。”
“我不是耍无赖，我是实在没钱。”
“都说了借钱给你。”
“……”易时卿觉得这话题始终在原地打转，“顾医生，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我不想问你借钱，不光是因为我拉不下脸，还有更重要的，我觉得比起欠着你的钱，我还是欠着他们的钱好，对他们，我没心理负担。”
“对我就有负担？”他盯着他。
顾琛的眼睛很好看，当他仔细看着他的时候，时常让他觉得无所遁形。
易时卿想了一会儿，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其实我很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清澈的眸子里面，流转着某些类似忧伤那样的东西，看着顾琛，又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再见到你，而且，是以这样的姿态。”
顾琛的心就在这样的话语里面，抽着，疼了一下，很真切，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疼过，他这个时候发现，原来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沉浸在一种无喜无悲的状态里面，他过得平静而安逸，他像每个人一样，满脑子都是成家立业、安安定定。
他又和每个人都一样，渴望着一些不那么安定的东西。
可是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变成人渣，他站起身来，草草结束了这场对话：“你明天中午来医院找我吧，我拿钱给你，你拿去还给夏汐，什么时候有了钱，再还给我就行了。”
易时卿没有说话，好像是默认了这样的安排，他的视线一直没有转移开，而顾琛却径自离开了。
脚步声嗒嗒嗒，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好半天，他低下头去，一滴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早已握紧的拳头上。
他突然笑了一下，原来自己居然还有眼泪。
…………
顾琛一大早就取了钱，放在信封里面，整整两万，然后，他在医院等了易时卿一天。
易时卿也确实让他等了整整一天。
他盯着自己的手机，从早到晚，中间响了几次，结果要么是患者家属，要么是苏锦瑟，到下午下班，易时卿都没给他打电话。
他面色颓败地坐在办公室，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里很气愤。
他觉得易时卿摆明了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帮助，可是他可真可笑，明明都已经走投无路了，还在坚持什么呢？
他想，他也不过是念在大家校友一场的分上，所以才愿意帮着他的，可是他居然这样不识好歹地不领情，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易时卿还是和以前一样骄傲——
就算他现在连骄傲的资本都没有了，他还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坚持着。
他觉得很烦，脑子里面变成了一团糨糊，去找易时卿，或者放任他不管，这两种想法在脑海里面搅和在一起，居然让他觉得难以决断。
他翻了翻夏老太太的病历，打从ICU转出来之后，后续的治疗预计还要花费至少一万，他拿过手机，想了想，拨通了易时卿的电话。
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来，那边听起来声音有些嘈杂。
“顾医生？”
“易时卿，你在哪里？”
“我在工作。”
“你不打算给夏汐他们钱了吗？”
“现在不给了，等我赚够了钱，再去找他们。”
“他们真的会告你的，今天林歌过来找我签字确认这段时间以来的费用了。”
“那就告吧。”
那边回答得很利落，顾琛一时之间有点儿愣，竟然想不起该怎么说。
“顾医生，”那边很快又响起易时卿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在上班，要忙了，挂了啊。”
“等……”一个单音节轻飘飘地落在半空，那边传过来嘟嘟的忙音，易时卿甚至没有足够的耐心听他说完话。
等……等什么呢？
他拿着手机，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笑自己。
等待的人，永远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一个停滞不前的位置，他不是最清楚吗？
他怎么能够指望易时卿会等？这个丝毫不会想到其他人的、自私而任性的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易时卿改变了，因为他不像当初那样不论何时总是理直气壮、趾高气扬，现在看来，他一点儿也没变。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为了等易时卿，他再次留何苏锦瑟一个人吃饭，他从包里拿出那个信封，想了想，又装回去，朝着夏老太太的病房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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