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顾琛想到这些的时候，看见易时卿转过身去又忙碌起来的身影，觉得物是人非的凄凉在这一刻终于凸显出来——
刚刚那一刻，他故作自然地和易时卿打了招呼，可是他清清楚楚地在易时卿的双眼里面，看到了一种情绪的转变，那是，尴尬、慌乱、难堪……
也是，没有哪个大学校友会为自己在咖啡厅工作而骄傲的吧？
最后，他的眼神变得很冷漠，笑容也那么勉强，他对着他，轻轻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一句多余的寒暄也没有，他放下那杯拿铁，转身就走了。
顾琛突然觉得自己直接问了夏汐地点就跑过来是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他一个人坐在窗户边，这是一家在33层的旋转咖啡厅，从窗口看下去，S市一片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映照在他眼底，化成一片意味不明的波光流转，他在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易时卿偶尔经过他坐的那桌，并不看他，径直走过去。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高温，他慢慢地抿着咖啡，从七点多到十点多，终于等到易时卿下班。
他看到易时卿换了衣服，他就结了账，跟着易时卿进电梯，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这种沉默不是陌生人之间的沉默，也不是两个已经有了什么默契在的沉默，这是一种尴尬的沉默，这种沉默让易时卿觉得几乎就要窒息了。
到一楼，易时卿先走了出去。
他没有跟顾琛再说过一句话，他自顾自低头走得很快很快，就像是要逃离什么。
顾琛大概是要问些什么的，但是，又还没有想好怎么开这个头，于是跟在他身后走着，视线里那身影那么瘦小，却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倔强，他迷茫地想，易时卿是怎么撑起这份骄傲的？
易时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作祟，憋屈得无以复加，一直没有回头，也不知道顾琛是否还在身后，他不想知道，他只是想要逃，拼命地逃。
然后，他就闯了个红灯。
他低着头，眼眶还含着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连交通灯都不看了，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走到了哪里，那些人们说话的嘈杂声音，还有汽车行驶的声音，让他觉得那么吵，那么吵。
他还在往前走，听见有什么人在呼喊的声音，然后自己的身体就被拽了一下，他像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样落入了一个怀抱里面，身后一辆车擦着身体疾驰过去，还听得见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就这样圈住，还圈得很紧，他闻见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有赖于他敏锐的嗅觉，他有些困惑地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过分懒惰的人，居然连洗衣液的牌子和香型都没有换过。
很久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就是活在这样的气息里面的。
他始终觉得这种不知名的气息很好闻，它不是单纯的洗衣液的味道，也没有添加什么香水之类的，但是，它就是很特别。
他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五年了，他终于再次沉浸在这样的气息里面，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侧过头发现原来他们正站在马路中间的黄线上面，两边车流穿梭不停，他想，他们这个模样，该像是一个动态画面里面不协调的静止。
顾琛抱着他，很紧，很紧，他的身躯那么瘦小，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从指隙间流溢出的沙，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抱紧他，刚刚那一瞬，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如果他出了事……
他很害怕，他不想承认，但是他明白，他非常，非常地害怕易时卿出事，他的手都有点儿发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易时卿的声音响起来：“绿灯了。”
他没有放开。
易时卿又说：“你不觉得这样很热吗。”
S市的盛夏，到晚上也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可是顾琛刚刚被冷汗搞得透心凉，现在又被易时卿这么一说，心更冷了。
这个死小子永远是这么不识好歹！
顾琛沉默着，松开他，然后又拉起他的手，拉着他过了马路。
易时卿也没有说话，两个人赌气一般，谁也不说话，易时卿感觉到他宽大的掌心在微微出汗，他跟着他，过了马路，没有停下来，还一直走一直走。
这段路他走得很快，易时卿跟得费劲，可是顾琛也不回头看他，就这么大步朝前走。
顾琛心里头酝酿了很多种开场白，然后再一个一个被自己依次驳回，他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心率失衡的感觉可并不好受，他掌心握着易时卿的手，这是他从前想要做而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完全高兴不起来。
顾琛，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你有一个女朋友，她很好，漂亮，会做饭，很乖也很关心你，她不会没事就玩失踪，她甚至还会每天贴心地给你打电话嘘寒问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何必要和一个早就已经没有联系的，大学时候莫名其妙就人间蒸发、从你生活里面完全消失掉的男人纠缠不清呢？
一个聪明的男人，是一定不会这样做的，最糟糕的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也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越想脑子越乱，他在往前走，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往哪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易时卿突然停在原地，被他握着的手往回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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