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易时卿又瞟了他一眼，看见他有了纸巾，正大口吐血吐得格外欢畅，他说：“你觉得你这样可以自己坚持到医院吗？”
“应该可以……”
男人才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沫来，然后眼神涣散地歪了脑袋，接着眼睛就闭上了。
易时卿这才吓一跳，该不会这一句话就给问死了吧……他凑过去，伸手在男人鼻子底下一探，还好，还有气，约莫是晕过去了。
他也快到站了，他四下看看，整节车厢也就他们俩人，要这么丢下这个男人走吗？他不太确定。
他叹口气，掏出手机来拨通了急救电话。
他费劲地扶着男人出了地铁，等在下面，等到一堆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之后，他觉得这个世界也太坑爹了。
他好不容易过这么几天平静的日子，还有——顾琛这货不是心脏外科的吗？
…………
顾琛觉得这个雨夜格外惹人恼，急诊的大夫临时请假，这下好，主任直接指派他去顶班了。
急诊科是一个很纠结的科室，打120的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闲得蛋疼，吃饱了没事儿就打电话逗医生玩的，一种就是真的快挂了。
而对于医生来说，前一种会让人觉得非常气愤，因为医生又不是猴子，想耍就能耍，被耍的次数多了，自然也会毛；后面这种，虽然说出诊确实是自己的工作，但却承担着很大的风险和压力。
夜里他躺在急诊值班室里昏昏欲睡，又接到出诊电话，自然精神不会太好，在去的车上还迷迷糊糊的，等到了地方下去一看——
这下子彻底精神了。
肋骨断裂，脾脏有些出血，伤势倒是不算太重，就是失血过多。
顾琛把病人安排到了骨科去，然后跑回急诊大厅找易时卿。
易时卿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大厅发愣。
由于在那个男人身上没有找到身份证，也没有找到手机，没有找到任何联系人或者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易时卿也被医院留了下来。
顾琛走过去，咳嗽了一声，易时卿抬起头来，问：“怎么样了？”
“还活着。”
“哦……那就好。”
“那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都说了，不认识，是我在地铁上遇到的。”
顾琛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这么晚一个人坐地铁去哪里？”
“回家。”
顾琛想起他在咖啡厅，下班很晚，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怎么不把工作换了呢。”
易时卿转过头去，有些生硬地说：“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顾琛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
“别回了，现在公交地铁都没有了，值班室有床，你在那边凑合一晚上。”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你给你妈打电话了吗？不然她又会骂你了。”
“打过了。”他回答着，他并不想留在医院这地方过夜，可是眼下拒绝这个建议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易时卿跟着他去了值班室，值班室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就这么点儿空间，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
“你睡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就成，反正时不时还要去看看病人。”
易时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不是么？
“那我在椅子上吧，给你添麻烦，挺不好意思的。”他说着，走到椅子旁边就坐下来。
顾琛看着他，好一会儿，他不再坚持，沉默着关了门，坐到床上去。
头顶的白炽灯晃眼，他伸手关掉了。
在一片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儿，顾琛突然开口：“睡着了？”
“没有啊。”
顾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又说：“当年玩什么人间蒸发，你不知道会有人着急的吗？”
“我在学校朋友很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顾琛想，他对自己的认识还挺深刻的。
他躺在床上，说：“我知道你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不过可真是讽刺，五年都没有见过面的你和我，这短短两周内，居然会见这么多次……”
他的声音好像独白一样，在暗夜里面，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然后我想了想，生活总是在作弄人，我曾经找过你，但是没有找到，我曾经也想过见到你时，我要问你很多问题，说很多话，可是现在，我见到你了，我什么都问不了，不，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最重要的是，我问什么、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最终，我们只是……”
他顿了一下，好半天，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他又开口问：“易时卿，你睡了吗？”
“你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猪啊你。”
他坐起身来，又打开灯，看见易时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心呢？你就不能好好过吗，找像样的工作，谈个靠谱的恋爱，如果我见到的你是那样，也许我就不用这么操心，只会拿你继续当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我只当你是完全不拿我当朋友，所以销声匿迹也不告诉我，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我不会要求太多的，我现在，真的不是那么在意这个事情……但是，你非要让我看见你的日子过成了这样，你还要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悠，你也太碍眼了吧？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吗？”
顾琛起身走过去，看见他侧着脸，他的头发有几缕垂下来，落在额头上。
他伸手，轻轻地拨开。
他睡着的模样看着就乖巧多了，没有那么多的戾气和惹人不高兴的难听话语，顾琛专注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弯下腰去，他在靠近他的面颊。
距离易时卿的脸颊还有五厘米的地方，他停住了，他觉得这样睡着的易时卿，那精致的眉眼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模样，而微启的唇却是个甜美又无比危险的邀约。
良久，顾琛直起身来，叹口气，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又弯下腰去抱起他来，看他一脸的迷糊，顾琛又叹气，然后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鞋子，想关掉空调，又怕太热，于是他拿来夏凉被，给他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深深看了易时卿一眼，然后关上灯，在黑暗里蹑手蹑脚地摸索到椅子那里去，坐下来，然后趴在桌子上。
黑暗里，易时卿睁开双眼，伸手在眼角轻轻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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