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禁烟，程郢偷偷跑到了五楼的安全出口点了一支烟，正朝着窗外吞云吐雾，低头看见了易时卿。
他正一个人坐在楼下长椅上发愣。
五楼不算高，程郢倚着窗口看他，他穿浅灰色的运动套装，他似乎不注重穿着，大多数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很随意。
他第一次见到易时卿的时候，在深夜的地铁上，他看见他一个人浑身湿淋淋地依靠在那杆子上，那一节空旷的车厢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静默不语的他也不像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心理学上说，有一种爱情是这样发生的，在惊恐或者慌乱里面，在你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时候，心跳失衡会让人误以为，那是爱情。
他那会儿疼得要死要活，但他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误以为”，他从易时卿身上嗅到一种气息，一种压抑的、绝望的气息——同类的气息。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梁教授吗……关于上次我问的那件事，几年前从大学辍学的学生，有没有可能重新安排在学校里面拿到统招的毕业证？
“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安家二少还不是照样靠你拿到毕业证了，你开个价吧……”
“我可以多出一倍的……这件事谁来说不都一样？我爸最近有些忙，就没必要了吧……”
“……嗯，好，那我知道了。”
他走到一旁的垃圾桶熄了烟，转身下楼。
“易时卿？”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抬头看见程郢已经走过来，阳光照在他白色的病服上面，居然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于是揉了揉眼睛。
程郢看见他微微红起来的眼眶，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连深夜里看到浑身是血的男人都那么镇静的人，这会儿居然红了眼眶。
他的情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丰富了。
程郢在他身边坐下，问：“钱给顾医生了？”
“嗯。”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你怎么出来了？”
“病房里太闷，出来转转，反正也无聊。”
“你家里人还没有来？”
“他们不会来的。”
这句话之后，是一段冗长的沉默，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好半天，程郢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视线穿过头顶树叶的间隙，看见天空中一道飞机飞过留下的白线，他懒洋洋地开口：“易时卿，很想回到学校吗？”
易时卿点了点头，意识到他根本没在看自己，又说：“我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你认为一个文凭会改变你现在的生活？”
“我认为我至少应该开始改变。”
“哦……”程郢眯起眼来，他的大脑运转得很缓慢，他还不知道易时卿是这么励志的一个人，他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疲于奔命而寻不到什么意义，可悲的是就算当他发现易时卿跟他想的是不一样的，他还是见不得他红了眼眶一个人发呆。
“你想怎么改变？”程郢又问。
“想变成好一些的人，想变成不会被大家嫌弃的人，变成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可以和大家站在一条水平线上，而不会觉得自卑的人……”他的目光汇聚在面前地砖的缝隙那里，一簇杂草正从那里抬头，他不易觉察地轻轻叹息，“有点儿遥远吧，不过，我想努力一把，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的日子就真的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至少……要先做到和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谁？”程郢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他想起顾琛来：“一个很遥远的人。”
“喜欢的人？”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不过，真的太遥远了，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程郢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作祟，居然松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程郢偏过头去，视线里面有树影斑驳地落在易时卿的侧面，他用手捂住脸，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他并没有哭泣，也许他正想要哭。
程郢在这种静默里面感受到一种暌违已久的，淡淡的绝望。
一种病态的心安。
他想起顾医生问过他，易时卿哪里好。
他现在知道了，易时卿就是这里好。
和他一样，易时卿也是个异类，被这个世界排斥着，还想要努力融入这个世界里面却始终不得要领的，异类。
就算是惺惺相惜也好，他想，他还是想要在易时卿身边。
…………
“顾琛，顾琛？”
顾琛在一阵呼唤声中回过神来，看见苏锦瑟在桌子对面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酒要满了……”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
对了，是苏锦瑟的生日，于是他花了些心思弄了个烛光晚餐来着——在S市最高的这个旋转餐厅，订好有落地窗的包厢，点好红酒……
就是他掌心这瓶红酒，他还正往高脚杯里面倒呢，他已经把小半瓶酒都倒到一个高脚杯里面去了，差点溢出来，他郁闷地放下酒瓶，红酒可不是这么个喝法。
“你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的……”苏锦瑟的语气很关切，“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啊。”
“你看，你又不愿意和我说。”她的口气有些抱怨的意思。
“其实……”他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在思考，“前几天，我对一个过去的朋友，说了很过分的话……”
他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还在原地发愣的易时卿，他觉得心里抽痛了一下。
“我说那些话，都是为了我自己，但我并没有想着要伤害别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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