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燃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道：“我近几个月在天道门修习。”
流烬道：“我知晓。你原先在仙法大会上夺魁，得了进天道门修习半年的机会。”掰手指数了数，“如今算来，半年之期还未到，你原该还在天道门内。”
沈朝燃道：“是。不过两个月前，突逢变故。”
流烬问道：“什么变故？”
沈朝燃道：“天道门有条门规，所有门下弟子，每个月都得外出猎妖一头，带回门中降杀取魄。此为天道门弟子每月功课之一。我既到那里修习，自也免不了遵行这条规矩。两个月前的一天，我与几位天道门友人出山猎妖。本是猎到了几头还不错的小妖，正要带回去平分。不料路上忽卷来一阵妖风，将我们手中的妖物皆数掠了去。”
流烬暗暗道：劫人猎物，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挑衅么？竟直接挑衅到天道门头上，怕也只有天刹阁这般地位的魔修有如此肥胆。
“贵为天道门的弟子让人挑衅，那些人怎能不恼羞成怒？于是纷纷拔剑，叫喝着让劫道的贼子现身。那贼子阴恻恻地笑，偏是不现身。过不多时，便听他道，‘姓沈那小子，你好没出息。天道门欺你父母，你却对天道门的伪君子们唯唯诺诺，敬为师友。你这般懦弱苟且，太不是个汉子了，简直丢尽你父母的脸’。”
沈朝燃自尊心极强，被人说得这么不堪，必定心生业火。复述这几句话时，语气依然盖不住羞怒，好像下一刻便要断桌泄愤。若是亮着烛火，流烬想必能看见他气得涨红的脸，“我立即喝问，‘你说什么？什么天道门欺我父母，你将话说清楚’！流师弟，你应知道，那日在扶奚谷，阮门主透露了我父母生前几些事，令我心中纠结，终不得解。
“彼时听那贼子提及我父母，我便控制不住自己。身旁的友人劝我道‘沈兄，你不要被这贼子骗了，这贼子是想乱你心神，切莫着他的道’。我听进他说的这话，就要定定心神。不想那贼子又道‘你想知悉你父母的事么？你若想知晓，便跟我去一个地方’。身旁友人仍想劝我，我却再也忍不住，道‘什么地方？我跟你去’！这话一说完，即刻一道黑影闪到我面前。我被那人抓走，放进了一口棺材里。此后好些日子，只觉那口棺材一直在飞。等停下落地，我重见天日后，已然身在此处。原来那个人说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天刹阁。”说到此处，沈朝燃不再继续讲了。
流烬问：“那个带你来此处的人，正是天刹阁的青龙护法连戟？”
“不错。”沈朝燃说，“两个月前那几日，连戟已身在天道门左近山间，想来有意要挑些事端。怪我莽撞，不听友人劝言，当真着了他的道。”
“那么他都与你说些什么了？有没有说你的父母是怎么……”
沈朝燃一僵，别过头道：“这些我不愿去讲，你以后也休要再问。”
他不肯提及父母之事，流烬自是不好再问。但听沈朝燃忽转了话头：“你要救那弥儿姑娘，我知道有条路可避过巡逻的弟子，直接通向渡口。你明晚即可携她离去。”
流烬问：“你让我携她离去，那你呢？”
沈朝燃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到时候自然会走。你放心，我已摸清此地情况，要走他们也不会发觉。”
师哥果然还是喜欢独来独往。流烬抿了抿唇，说：“我暂时不走。”
“你不走，留下做什么？”
流烬压低声音：“杀上官夜白。”
“你要杀——！”沈朝燃腾一下站起来，险些没抑住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话？你疯了吗？”
“若不杀他，终究也逃不过他的毒手。”流烬说道，“你想想，他为了一块神郁玦，已经灭了梦漪山庄。中州除神郁玦，还有清螭弦、帝昊剑和大羿弓呢。神郁玦他到手了，其余三样会不惦记么？眼下他双目失明，元气受损，正是薄弱之期。此时不趁机将他铲除，来日他养精蓄锐，羽翼厚丰之时，必为祸中州。到时候，你我还不是一样要陷入这场浩劫？此外，我救走弥儿姑娘，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若不杀了上官夜白，他日他仍会再找上草鬼教。”
沈朝燃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流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你总喜欢飞蛾扑火，总喜欢送死。没错，你是先天神炁者，你的先天神炁比许多人都厉害。但上官夜白到底非等闲之辈，纵你有先天神炁，又当真敌得过他吗？”他不知这多月以来，流烬屡逢际遇，已学会一身神功，仍将他当作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师弟。
“你爱怎么说我都好，你自来便爱事事对我说教。有时候我也会听你的，可这事我已下定决心，坚决不肯听你的。”流烬早想好全盘计划，任谁劝说都不动摇。
“我只是不想让你送死，你到底明不明白？”沈朝燃看着他。屋内无光，那双水泽发亮的眸子，终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流烬叹了口气道：“师哥，我明白，你是担心我。”
沈朝燃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一向不明白。”声音低低地说，“从没明白过一点半分。”
流烬凝着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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