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的冬天似乎没有过渡，夏天一走，温度直线下降，天就开始冷了起来。
傍晚的城市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感，程江阮回想了一下，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本来在天气预报里中午就该下起来的雨，不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有下。
他同公司里一些下班的职员一样，出了公司就在对面马路往前走两百亩米的一颗柳树下，等待即将到来的公交车。
天气虽然差，但街上的人和车辆却不减，他今天又忘记穿秋衣在里面，薄薄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单衣，吹一阵风来，冻得直起鸡皮疙瘩。他掏出手机想看搬家公司有没有跟他联系，因为今天在办公室他几乎没有碰过手机，取出来一看，没有任何信息和未接来电。
二十几分钟的公交车程不算太久，但因为回家的路上出了小型车祸导致的道路拥堵，今天的回程时间比平时晚了一倍。回到出租屋楼底，他在小超市里买了两罐啤酒，罐子盖上都积了灰，他想换，缺发现货架栏上全都是一样，灰蒙蒙的，好像住这里的人都不喝酒似的。
付钱的时候因为灯光有些暗，他没有看清楚，又心不在焉的，从兜里掉出来几十块钱，回家洗完澡收拾裤子里的零钱时才发现。
他坐在沙发上数着裤兜里剩下的几十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多出来这么多零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掉了多少，只记得这些钱好像都是因为坐公交的时候没有零钱，买糖的时候找的。
前租客剩下来的玻璃泡菜坛子被他洗出来装糖了，现在已经快装满了。
程江阮不是很喜欢吃糖，但是以前裴良在的时候，偶尔会在下班后给他带一颗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他那时候过的太苦了。
晚饭是昨夜吃剩下的菜，他放在锅里热过之后拌了点米饭进去，但还是没能吃完，他一个人住之后吃不了多少，每次做饭都会悠着点做很少，用他同事的话来说是缺少生活的仪式感。
他对着一堆剩菜剩饭，向他的同事隔空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心痛地把菜倒进垃圾桶里。
晚饭过后，他开始收拾行李了。
——明天是他要搬家的日子，这几栋旧楼就快要拆迁，前几个月房东找到他退了七个月的租金，其实房子还有五个月的约，但房东说多退他两个月表示补偿，毕竟是自己毁约在先。
程江阮在一星期之内快速地找好了新的房子，但这次不是租的，是他付首付买的。
他是打算这辈子都要留在江市了。
本来没想要喝酒的，就是回家后在楼脚站了站，看见这片拆迁后留下来的老式居民楼，蚊子蛾子在路灯下飞舞乱撞，电线杆上贴满了彩色的不明小广告，他竟然会觉得有些舍不得。
他在这里住了快有三年的时间，地方是破了点，但是很安静，大概因为居民多是老年人的关系，清早出门碰上的都是老人出去买菜，下班回来，楼下院子里坐着一群老人围着下围棋。程江阮曾经甚至想过自己以后老了会不会跟他们一样，住在这里，听着收音机，和楼上楼下的人一起下下棋。
他记得裴良是很会下棋的，之前大学社团组织关爱敬老院孤独老人的公益活动，他和裴良一起报了名参加，他们到敬老院给老人洗脚擦背，陪他们聊天，带他们出去散步散心。
只有他的裴师兄，在室内和一位老爷爷下了一下午的棋，据说那老爷爷一下午都没能赢他，气的吹胡子瞪眼不要他走，抓着他的手说非要和他决一死战。
裴良答应了，后来直到毕业后离开大学所在的城市，他都会偶尔到那家敬老院去找那老人下棋。
从前他刚来江市玩的时候，裴良也在这里，后来他搬到这里住了，裴良却走了。
仔细想想，其实就好像昨天才刚发生的事，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下班回到家，洗干净刚从市场里买回来的鲫鱼，然后熬上，裴良在客厅里打电话。当程江阮回想那天的细节，觉得分手两个字实在突然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是有迹可循的。
灶台上的火开大了点，鱼汤都要熬干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是因为闻到了焦臭味，接着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然后裴良进来默默的帮他收拾干净，他慌忙中抓着裴良的手叫了声师兄，裴良到客厅里坐下来，点燃了夹在指缝中的一支烟。
程江阮不知道裴良为什么突然会抽烟，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过一丁点烟味。
可是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程江阮恍然大悟。
他说江阮，我们就到这里吧。
程江阮当时愣了足有几分钟，期间裴良也一直保持的沉默，那支烟抽到后面只剩下指节那么长，他像不在意这个味道会不会让人难受，程江阮和他相识多年，这是唯一一次他不够体贴，甚至算得上可恶的时候。
或者只是因为那句话对他来说无关轻重。
无视裴良脸上的痛苦表情的话，程江阮真的会以为他不再喜欢自己了。
人就是很奇怪的，当他爱与不爱时，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可以将他出卖。
从大一到毕业，从盐宁市到江市，程江阮一直都在追， 他知道自己并不盲目，也看的清楚裴良这么多年来看他时的眼神变化。
那种喜欢不会在一夕之间消失，但两个人要在一起，还有诸多困难，程江阮明白，所以连分手都不舍得用质问来为难他的师兄。
他只是站在原地踌躇不决，要不要等裴良继续把话说完，也许他只是随便说说，因为他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就算再成熟，也很可能会跟自己一样，偶尔对眼前的困境感到迷茫无助，继而说出胡话。
但是裴良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他坚定地说：“散了吧。”
刺鼻的烟味还没有消散，但裴良已经做出了决定。
程江阮知道他的无奈，也早就做好了要和他一起面对的准备，曾经追裴良追了很久他都没有轻易答应，如今说要分手，想必也是个艰难的决定。
他已经懂了，挽留没有任何意义，胡搅蛮缠也势必起不到作用，裴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要散了，那就是要散了，他说要走，那就是要走。
所以走的时候，他没有说还要不要回来。
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和裴良独自做出离开的决定一样，他离开以后，程江阮找到了现在租的这间房子。
他在这里定居，工作，生活。
然后做梦，梦到他的师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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