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这个叫小秋儿，姓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家里发大水，自己是跟家里人出来的。家里人越走越少，到了振东城，便只剩下他一个了，他成了乞儿。元野给他起了名，说他叫元秋，收了他当弟弟，说他傻乎乎的，当乞儿也被人欺负。两个孩子夜里住在破庙，白日里元野做些苦力活，小秋儿去乞讨，饥一顿饱一顿，相依为命。
如今突然有天大的好事发生，有人愿意收元野当徒弟，虽说没有工钱，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有一日三餐可吃，已是天大的好运气了。小秋儿虽小，也明白这是天大的好事。不管什么铺子收学徒，人家都愿意收穷人家的孩子，有父有母，有来处，不怕跑掉。谁会愿意收留乞儿？！
可元野放不下小秋儿，小秋儿这样小，到街上乞讨也是被欺负，若遇上人贩子还不定被拐去哪里卖了。他跪下恳求张致，说尽好话，只差磕头了。
张致说什么也不答应。张泰在旁听着，不晓得张致今日这是怎么了，跟着两个可怜孩子过不去。这两孩子一看就不是亲兄弟，却也难得相依为命，胜似兄弟，便开口道：“你们两个都留下来，小的呢，干不动打铁，跑腿擦桌洗地这些杂活总会做，不差你这一口饭。”两个孩子听了，喜出望外，当即磕了头，拜了师傅。张致不满，还有话要说，被张泰劝住了。
当下收了两个孩子，张致虽不同意，还是听了张泰的意思。就此两个孩子安顿下了，留在了铁铺里。后头院子没房间，两个孩子晚间便在铁铺里打地铺，白日大孩子在铁铺里做事，小孩子擦洗桌椅器具，买菜洗菜洗衣服擦地杂活都做。只是他小，做起来慢，有时都是哥哥帮着他做，被张致看到了，总要念叨几句。两个孩子，特别小秋儿，总有些怕张致，怕自己做不好，被赶出门。张泰总笑嘻嘻跟他们说：“你们叔就这样，其实心可好了，别怕他。”
张泰脾气没话说，那是真好。就是在铺子里教元野打铁的事，也从不发火。对小秋儿就更好了，小秋儿年纪小，长得也好。换上干净衣服了，像个玉雕的小娃娃似的。张泰总说，元野粗壮，像他；小秋儿长得好，像张致。他自己没孩子，从此便把这两孩子看做自己亲生的一般，只过了半年多，便在院子里又花银钱砌了一间偏房，说是放杂物，其实就是给两个孩子住。给他们买了床，置办了崭新的被铺。小秋儿乐坏了，跟哥哥躺在床铺上，叽叽喳喳说了半夜的话，说世上第一好的是哥哥，第二好的是师傅。
他们两个虽小，但知道外边铺子里的学徒都是什么样的。各种杂事都做，给师傅师娘做饭烧菜，洗衣擦地倒夜壶，有时前面好几年都学不上手艺，只是没日没夜做杂事。可他们师傅不一样，总说家里没那么多杂事可做，有时就让小秋儿玩一整天，晚上还烧肉给他们吃。过年过节，总有烧鸡炖肉吃，还有新衣服穿。出去一趟，回来总带点东西给他们，糖葫芦啦，蜜枣啦，金丝糖啦。
至于张致，小秋儿弄不明白，元野也不明白。说张致对他们好吧，有时见小秋儿事做不好了，总要骂几句；说他不好吧，给他们置办东西的都是他，师傅老说，叔是最心软的，只是不愿意说。
渐渐过了几年，打铁铺隔壁住着的一家三口，俩夫妻跟个女儿，女儿说了一门亲事，远在安城。俩老夫妻在振东城无亲无戚，便收拾了东西，变卖门面房子，要与女儿一同往安城去。张致晓得了，与张泰一商量，买下了一进的门面连带后头的两间小屋。
张致在布铺当了几年帐房先生，逐渐把管账、做生意那些事学了个七七八八，心里打起了算盘。张泰的打铁铺生意不错，可打铁这体力活张致也帮不上忙，思来想去，何不趁着这时机，自己把这门面修整起来，开间铺子？货物张致早就想好了，布铺虽是老行当，但贩卖布匹本钱大，还得往关内大城招揽生意，他与张泰那官司还不知了没了，无论如何是不敢往关内去的。还是在振东城内做点小本生意，日子能过得去就好。
振东城热闹非凡，此地居民皆是南来北往混居，民风彪悍，嗜酒如命。在振东城内开酒铺，生意必不会太差。张泰先前去了一趟西域，回来便对塞外西域小国的葡萄酒夸赞不已，还曾托商贩带回一小瓶给张致尝过，味道甚好，与中原的葡萄酒又有不同。张致合计着从关内买卖一批酒，再从塞外进一批酒，到铺子里发卖。离振东城最近的西域小国，比安城还近，未必这生意不能做起来。他跑了一趟关外，个中辛苦不提，很快就把酒铺开起来了，生意果然不错。
小秋儿大了几岁，也能帮上忙了。张致道：“你如今大了，不比前几年小，你师傅舍不得你做事。如今酒铺里诸多事项，你也需一一学起。”便带着小秋儿，教他认字看账本，让他做些在柜上收钱打酒的活。
为了这认字算账，小秋儿不知受了多少罚。他学得哭唧唧的，夜里被罚抄写大字，一边写一边掉眼泪。师叔是太狠了，一个字要他抄一百遍，这么多字，怎么写得完？元野在旁边看着他，与他一起学字，但不帮他，只说道：“你也大了，该明白师叔是为你好，你想想，师叔为什么教你认字算账？这是实打实的本事，学好了，以后你就能开铺子管账做生意。师叔要是真嫌你笨，大可招个徒弟，何必罚你？”小秋儿擦擦眼泪，摇头说不懂。元野道：“师傅师叔都没孩子，又对我们这么好，你还不明白？”小秋儿摇头，道：“师傅师叔没成亲呀，等他们成了亲，就有小孩了。希望新的师娘，不要把我们赶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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