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满溟欢重伤归来，敛沧的整体氛围突发沉重，隔着几座山都能看见黑气的那种压抑，几股暗涌的波涛躲在明面下缠斗不休。
倒也不算躲在明面下，行动都还挺敞亮的，只差没打着“我要夺位”的大旗了。
归功于世代争气的领头羊，把敛沧做得又大又强，卡在朝廷和武林正道间权势滔天，能抵得上一小座富庶的城邦，这教主的宝座自然是个喷香无比的饽饽。
眼下教主重伤，除了我之外的五个司法都蠢蠢欲动，拉帮结派地准备争个你死我活，今天胡司法派个人去戴司法那里毒死几个侍女沉了塘，明天戴司法把兰司法几个小妾的人头挂在牌坊上当风铃，你来我往，礼尚往来，投桃报李，好不惬意。
唯独苦了我，经过牌坊时一抬头差点被吓掉半条命，跑到池塘边想洗把脸压压惊，剩下半条命也差点离我而去。
这副壳子的耳力极好，周不时就能听见哪个角落里传来利刃戳进血肉里的闷响，噗的一声，轻轻软软，一声就是一条曾经活蹦乱跳的生命。
敛沧里的人命不值钱，也轮不到我来惋惜。
我只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遗世独立地不抱团不合作不参与，反正万悯荒的底子摆在这里，他们暂时都动不了我。
司法这头衔叫得再好听，也不过就是教主养在手下用来办事的狗而已，但狗毕竟也有三分狼性，牙仍尖爪也利，如今主人体弱无力，怕是要被伺机已久的狗儿们分食殆尽咯。
思维跳啊跳的，我想起那靠在软枕上没什么表情的满溟欢，身形是锦被遮不住的单薄，那丝不知所起的心动又在心头挣了挣。
区别于我对满溟欢无端的喜爱，他在万悯荒所剩无几的记忆里一直以一个极其负面的形象出现，两人每每打上照面，他都总是眼色阴沉地盯着万悯荒，眼睛里盛满我辨别不出来的情绪，让万悯荒打心眼里无比厌恶他。
有多厌恶呢，在某个片段里万悯荒迫于位不如人，跟满溟欢打了个招呼问安，转身回房漱了三遍口。
照理说，我继承了万悯荒的身子和部分记忆，总该跟他同仇敌忾吧，但……怎么说呢，不知是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使然，还是那天见到的玻璃美人形象太深得我心，以至于覆盖了万悯荒的记忆存档，让我对满溟欢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甚至还有些好感。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那丝熟悉感在作祟了，毕竟我孤身一人穿越千年，来到这举目无亲的鬼地方，这种如见故人的感觉何其珍贵，就好像天地苍茫间的一粟遇见了另一粟，一种“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尘埃落定感。
——“万司法，教主请您过去。”
门口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站着，手里拎着个硕大的灯笼，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叫我。
眼下已经过了三更，我都在床上躺着失眠好一会了，又正矫情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那小厮又叫了我一声，才慌张地应了下来，胡乱披了件衣服出去。
夜色厚重地堆叠在大地上，一直等走到了半路，我才慢了半拍地问：“……这大晚上的，他叫我去干嘛？”
夜半风急，那小厮手里的灯笼晃得厉害，他略显忙乱地扶着灯笼，垂眼不敢看我：“说是要请您品茶。”
我以为他那日说要请我喝茶不过是随口客套，又看这小厮手忙脚乱的反应，不禁噎了一下，道：“他不会是想……趁夜杀了我吧？”
小厮脚步顿了顿，顿得我心一慌，却听他道：“您……您是万司法，不用怕的。”
这话有很多种解法，我没能揣摩透，但他都这样说了，也只能强行让自己安下心来，跟上他的脚步。
不算太长的一段路，原本忐忑的心情也被零散的脚步声踏平了，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谢过领路的小厮，不等通报便推门进了房内。
一路上夜寒露重，满溟欢房间里的地龙烧得极旺，我还没学会用内力调温，一脚踏进去差点被烘出鼻血。
他不带表情地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个精巧的手炉，衣衫半敞，见我过来便点点头，示意我坐。
看这阵仗也不知道他是想赐死我还是想临幸我。
我捂着鼻子满头雾水地坐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
明明是他叫我来的，却像是在等着我先动作。
大概是准备试探我吧。
我本来就不是万悯荒，也没打算装万悯荒，一脸问心无愧地看着他，怕又一次重演上回见面时的沉默无边，抢白道：“您……是要杀我，还是要睡我？”
满溟欢一愣，显然是被我问懵了：“你说什么？”
他显而易见地理解不了我的幽默，我只好重刷问句：“茶呢？”
他听我开口问茶，像是没料到似的往旁边侧了侧头，我才看到茶已经在桌上沏好了，还冒着热气。
我尴尬地捧起茶杯，借着闻香的动作细细在茶水中辨别了一下，没找见下毒的痕迹，便小口地抿了起来。
“如何？”满溟欢问。
我喝了二十多年罐装饮料，对茶艺这项传统文化一窍不通，品出来的全是涩味，只能强颜欢笑着点头：“好喝。”
他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放在以往，这种茶叶万司法一向是看不上的。”
猜也能猜到是这样，我端正了坐姿，朗声道：“这世间万物，每样东西都有他美好的地方和存在的意义，我们要学会从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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