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们常年跟船在会安与西贡一带贸易，大多能听懂些安南话，那海盗大头目先前说话时已有人频频将目光转向陈祖辉，此时更是齐刷刷地超朝他那儿看去。
小少爷吓得筛糠般颤抖，拼命往吴阿财身后躲，大叫：“不是我！”
“若不是你这小王八蛋干的，那又是谁呢？”叶珵继续用那拿腔拿调的语气问道。
“黎六爷饶命！黎六爷饶命啊！”首掌蔡铨水膝行上前，对着那大头目“咚咚”叩首，“小人确实不知，确实不知是您老尊驾，否则定不可能乱来！”
他磕头磕得满额鲜血，匪首黎六却一言不发。
蔡铨水心中恐惧难当。今日他生了重病发着高热，本好好在屋里睡着，哪知一觉醒来这倒霉少爷竟惹上了黎六这魔星，出的一身冷汗愣是把烧都逼退了。
马六甲这一条线路他已跑了十数年，怎会没听过黎六名头？吉祥号在马六甲为祸多年，仗着舰身灵活速度极快，炮火武器亦是从洋船上抢来的“时鲜货”，一时横行无忌。匪首黎六颇懂些兵法，特别擅长来无影去无踪的游击打法，一个个盗匪亦是不要命一般的勇猛，在这一带颇有几分威名。
商船们知他厉害，也懂他规矩，这“祥云旗”一出，便是打着“和气生财，吉祥如意”的假慈悲名头。商船若交出一半的钱货便可平安放行，虽贪心了些，到底给人一条活路。可若顽固抵抗，这黎六便比其他海盗更为残忍，不光将船上的青壮年人卖作奴隶，还将剩下的老弱之人斩去双手，再挖掉一只眼睛丢进海里，任他们在海上漂着，死了便死了，不死的正好能回去与家里人宣讲一下“规矩”。
蔡铨水此刻惊惧交集，只盼黎六能念他们是初犯，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否则这一船人都得一起完蛋。更何况即便今日他留下一条性命，但凡陈家少爷被伤及分毫，他蔡铨水回去广州也定然没有活路。
匪首黎六冷笑一声，抽出腰间匕首上前了一步。那书生叶珵惊呼一声“哎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一溜烟就跑出了几丈远，躲到海盗人群的最后边。
几乎是同时，蔡铨水惨叫一声，电光火石间已然被剜去了左眼，众人还未看清黎六的刀光，那蔡铨水的右手也已不在身上。斩落的手掌落在众人脚边的甲板上，手指兀自蜷缩抽搐着，诡异又骇人。
陈祖辉吓得六神无主，胯下的一阵热意涌出，渐又冷却，原是失了禁。
蔡铨水当即痛得昏厥过去，那年轻小头目咧着一嘴黄牙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一块污脏的帕子，上前替他简单包扎了一下，随即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塞了什么，待蔡铨水缓缓醒过来，方恶鬼般调笑道：“急什么，还有一只手没切咧。”说罢掏出匕首，一截一截地切起他左手的手指来。
蔡铨水声声哀嚎，众人瑟瑟发抖。
大头目黎六默默站直了身体，来回踱步扫视着全船，许久后方冷声道：“你们既知我是黎六，就不可能没听过我的规矩。今日我本是追着一只荷兰战舰来的，想抢他几个洋炮，那知雾大跟丢了……啧，西班牙炮虽过时了一些，倒也聊胜于无。我本无意打劫你们，却有人不长眼主动朝我开炮，还将我一名手下震伤摔死了。我黎六今日若放过你们，将来如何在马六甲一带立足？”
黎六微蹲**，抓着蔡铨水的发辫让他仰起头来：“你说怎么办？”
蔡铨水痛得意识模糊牙关打颤，哪还能说得上话来。
黎六见他不答，不耐烦地挥挥手。两个贼匪即刻上前，一左一右拎起蔡铨水，朝船外一扔，将他丢进了海里。
黎六又问了一遍：“刚才是谁开的炮？”
陈祖辉听不懂他说话，见其他人又突然看向自己，也猜到了**分，大叫起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他，是他干的！他是亚班水手长，大家都听他的！是他下的令！”说着便把身边的吴阿财顶了出去。
吴阿财惊道：“我……”话音未落，头颅已倏地被砍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了蔡铨水的断手残指边，温热的血水霎时溅了陈祖辉满脸。
陈祖辉吓得当即昏厥过去，黎六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衣领，扬起兀自滴血的匕首：“这件事想必你也有份。”
“大头领，能把他赏给我吗？”小头目凑上来忽地拉住了黎六的手，笑嘻嘻道，“我喜欢他，把他给我吧。”
黎六望着他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犹豫。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林德全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见吴阿财惨状，不禁心下悲鸣，也知一切难再挽回，只得学着蔡铨水方才的样子，膝行向前，朝黎六叩头道：“黎六爷，今日确实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我们初犯，高抬贵手。这一船的钱货双手奉上，还请放大家一条生路，日后若能……”
黎六冷笑道：“现在还轮得到你讨价还价？这一船货物我必是要拿走的，至于你们的命……放心，自会留几人回去‘宣讲宣讲’，规矩就是如此。”
林德全脸色惨如白纸，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饶了我，饶了我吧……”陈祖辉很快醒转了过来，登时哭得满脸涕泗，与吴阿财的血水糊作一团，模样可怖又可怜，“我给你们钱，你们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五千银元？一万银元？我父亲是广东‘顺和行’的大老板，要多少钱他都会付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呜呜呜，求求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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