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贺天懒洋洋坐起身，正打呵欠，突然闻到自己手臂上飘来一阵花香味。那味道清新柔软，闻着很舒服，但是有点儿陌生，他以前应该没有接触过……正疑惑着，宿舍阳台那边走进来一个人。红发，白肤，习惯性紧蹙的眉头压着山根，配上那一双不善的下三白眼，乍一看去，满身戾气。
这个莫关山，还是一如既往地生人勿近啊。
淡淡瞥他一眼，贺天扯过床尾衣服穿好，悠荡去卫生间洗漱去了。听见身后门板合上的声音，莫关山穿衣的动作一顿，郁躁表情带着点儿复杂情绪转过来，眼神中欲言又止的，好像在为什么事头疼。
后背的皮肤突然一阵干痒，他烦躁地轻啧一声，伸手从枕头底下抓出瓶乳液挤出一大坨，不得章法地往后背上乱擦。那白底红纹的润肤乳外壳上印着几个字，大宝SOD蜜，青花香型。
——正是贺天身上沾染的那个香味。
中理美院坐落在一个干燥温暖的西南小城，这里被一条长长的山脉环绕，风景静谧，四季如春。人说中理美院之所以闻名遐迩，一个原因是教学质量优秀，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这座小城梦幻一般的湖光山色。
学校面朝隐湖，背靠梦山。湖中有苍鸥，经常飞到廊子边上，蹦蹦跳跳地问学生们要东西吃。冬天时候，鹭鸟、天鹅、灰羽鹤会成群结队地来这里过冬。届时，白雾弥漫的湖面上，会有许多个影影绰绰的优美影子时隐时现，仿若人间仙境。
四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
湖风层层吹拂。走在廊子上，贺天缩缩脖子，额前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早上有素描课，他拉一下外套，正慢悠悠地往风雨楼游荡，岔道上走来见一和展正希。俩都抓着个饼，啃得正香。
“你又不吃早餐？”见一问他。
“不饿。”贺天说是这样说，然而手里却把他的饼掰了一块。见一跳脚，吱哇乱叫着要怼他脑袋，脚下一退，不小心挤着展正希踩到一个人——莫关山从边上过，这会儿吃痛地“嘶”一声，扭过头恶狠狠瞪着他们，骂一句：“没长眼睛啊！”
见他气冲冲地甩头走掉，见一吐吐舌头，做鬼脸道：“凶什么凶，之前打伤展希希还没问你要医药费呢……”转眼想起什么，他用手肘捅捅贺天的腰，讳莫如深地道：“唉，我昨天听苏波他们说，莫关山是走后门进来的，交了好几十万呢。”
“是么。”贺天兴趣缺缺，并不在意。他家里头有点儿复杂，丑陋的东西见得多，也就习以为常了。三人一齐往前走着，见一一边吃烧饼，一边自顾自地念叨：“好像是苏波坐校车时刚好坐在曹主任后头，听他跟另外一个老师说的……昨晚上他在宿舍里跟别人说道，被莫关山听见，两人还差点儿打了起来。”
昨晚？昨晚莫关山回来时好像是不大高兴。贺天躺床上戴着耳机画速写，音乐开得大声，都还听见他用力拽凳子的声音。
抬头看他一眼，莫关山闷头坐在桌前，光洁的后颈绷得紧紧的，下颌骨位置隐隐错动，似乎在咬牙切齿。贺天轻轻一挑眉毛，垂下眼帘，笔尖在画纸角落飞快划动，不一会儿画了只生闷气的狼脑袋出来。用力压低的毛茸茸三角耳，森森白牙龇出来，莫关山就像这只愤怒的狼崽子一样，随时准备着将嘲笑他的人撕碎。
入学一个月，他这敏感易怒的性子已经将班里男生得罪大半。贺天跟莫关山虽无过节，但他与见一展正希是好友，便也间接地有了龃龉。班上同学曾问，贺天，你跟莫关山住一屋，难不难受啊？
有什么难受的？贺天懒洋洋一笑，不以为意。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当对方是空气，一个月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瞥一眼莫关山紧绷的侧脸，贺天心中一动，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那种防备而抗拒的气质，敏感狂躁的性子……熟悉的感觉从他记忆深处不断涌现，却始终追溯不到源头。
罢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左右这人跟他没什么关系。
素描课上很安静。
教室的窗户正对着隐湖，玻璃窗大开着，凉凉的东风吹来潮湿的水汽味。贺天戴着耳机正画画儿，无意间又嗅到自己手臂上那股微淡的花香气，柔柔的，仿佛有一束花正放在身旁。
老师慢悠悠走过来，在他身后瞅了一会儿，随即又晃开去。贺天见他晃到莫关山身后，脚步在那儿停下，静静看了很久。身后几个男生隐隐窃笑，小声议论说肯定是嫌他画得不好……那家伙根本不专业的，天天就知道用个炭笔，糙死了。然而老师也没说话，就默默地看了十来分钟，随即又晃了开去。
贺天抬起眼，越过莫关山的肩膀看见他纸上的画面——浓重的黑色，粗糙的笔触，细节虽然缺失，情绪却强烈无比。原本平和的人相像是猛然间多了愤怒与挣扎，嘶吼着扭曲了形状，想要冲出画纸。情不自禁地看了好一会儿，贺天突然觉得，莫关山应该不是走后门进的中理。
浓重的炭笔在纸上不断摩擦，画面逐渐变得厚重，同时也染黑了手指。莫关山瞥见了，拧着眉在纸上一抹，画中人眉间的郁色便又浓一层。贺天见他紧紧攥着短短的炭笔屁股，用力地涂抹，一点一滴都不肯浪费，最后的粉末都要碾碎了擦在上头。垂眼再看他脚边平价的画具，贺天意识到，莫关山的家境似乎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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