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的侍从一直保持安静，前面就是大汉名义上最尊贵的两个人。
刚拉着张淑君走进椒房殿，他就听到些嘴碎的嘀咕。
“县官和皇后殿下明明是舅甥，竟然还结为夫妻……”
“亲在五服之内，呵，罔悖人伦……”
刘盈第一时间扭头去看张淑君。
小姑娘微微低头，没什么表情。
可在刘盈看来，就是一副委屈又隐忍的样子。
想起这个小女孩儿被幽禁深宫，终生守寡。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又不是张皇后自愿的！
刘盈放了张淑君的手，迈开步子就要去找那嘴碎者算账，手腕却被小姑娘紧紧拉住。
她甜甜一笑，怯怯地唤了一声：
“阿盈舅舅。”
精致的小脸上宽容又理解。
刘盈把腿收了回来，喟然一叹。
小姑娘这忍让的性子，真不知道在漫长的幽禁岁月里吃了多少苦头。
这样不行。
刘盈想。
于是他拿出当“舅舅”的威严，一脸严肃地拉着张淑君回内殿。
“淑君。”
双手握住小姑娘的肩膀，他语气认真正式：
“舅舅要告诉你。”
“舅甥结为夫妻真的没什么。”
“古时候伏牺女娲是兄妹，他们也结为夫妻。”
“还有齐文姜与齐襄公……”
也是兄妹私情。
刘盈突然闭了嘴。
因为这实在不是用来教导小姑娘的好例子。
“总之，淑君你要记住，嫁给舅舅一点儿也不耻辱。”
张淑君怔住，她垂了垂眸，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淑君知道了。”
刘盈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他坐上榻，又抱着张淑君坐到他腿上。
丝毫没有发现小姑娘的僵硬和不适，刘盈只当小姑娘还在为刚才的事难过。
“舅舅给你讲伏牺和女娲的故事。”
他柔下语调：
“传说天地洪荒时，四维断绝，地缺摧崩，洪水滔滔……”
“天地间只剩下伏牺女娲兄妹二人。“
“他们想结为夫妻，又觉得亲兄妹罔悖人伦，就各自在一个山头上点起烟火以测天意，祷告说若两股烟散而不合就不结为夫妻，合而为一就结为夫妻。”
“烟火点燃，升腾的烟雾在空中竟然合在一起……”
说完故事，刘盈清清嗓子，发现怀中的小姑娘始终不言不语。
哎。
他揉揉她的头发，又捏捏她的脸蛋。
“还不高兴？”
张淑君微微摇头。
“那是怎么了？”
她低头，掩住那些纷乱复杂的情绪，抬眸时，她纯净又天真无邪。
“阿盈舅舅对淑君真好，为什么阿盈舅舅对淑君那么好？”
她的眼睛清清亮亮。
刘盈愣住。
他对她……好么？
换做另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女人也会这样做吧。
何况是他，一个见惯民事纠纷又壮烈牺牲的大法官。
刘盈更是一阵心疼。
这个小女孩真是太惹人怜爱了。
陌生人那么一点点温暖，她就认真记在心里。
他温柔浅笑，想着，或许还应该让小女孩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因为我是淑君的舅舅啊。”
“阿盈舅舅会一直对淑君这么好，还会更好。”
刘盈怕小姑娘不信，勾了勾她的拇指和小指。
拉了个钩，又盖了个章。
腿上的小姑娘似乎就这样被安抚。
刘盈有点小得意，他抿了抿嘴，还是有带娃的天赋嘛。
“淑君啊。”
她抬眸。
“宫里的藏书楼，在哪里？”
他必须快点儿了解这个世界，快点融入大汉，绝不能让人看出他有半点不适。
刘盈深深吸了口气。
书籍和档案，绝对是最好的形式。
“阿盈舅舅忘了？在前殿的石渠阁和天禄阁。”
在她的记忆里，他明明最常去那两处。
刘盈心中一乐，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那淑君可以带我去吗？舅舅忘记怎么去了。”
张淑君微微低头，嘴角微勾。
——不是他。
——你是谁。
再抬头，她纯真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眼睛大又亮，睫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刘盈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吹弹可破的肌肤手感细腻滑嫩。
啊啊。
大龄单身女青年刘盈一颗少女心瞬间泛滥。
天啊，这个张皇后是老天爷派下来的萌物吗？
于是乎，初来乍到的刘盈又跟着人畜无害的张皇后往北边去。
刘盈本打算步行，乖巧懂事的张皇后就唤来车辇。
这一番动作让刘盈感慨不已，要是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像张皇后那样可人，爸妈就不会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难怪绝大部分皇后都是古代女子的楷模，宫廷教养出来的，果然非同寻常。
刘盈觉得自己的心态像一位欣慰的家长。
母性的光晕在他身上柔柔地波浪开。
等到翻开石渠阁内的竹木简牍，刘盈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傻掉来形容。
天打五雷轰顶，“咔嚓”击碎了刘盈所有幻想。
他僵硬地侧头，一排排竹简卷放着，规整又庄肃。
刘盈低声一咳，显然无法接受现实。
……
因为这些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身为现代人在古人面前的骄傲荡然无存。
就算他来自两千年后，面对两千年前的一切，比一个初生的婴儿好不到哪里去。
刘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淑君。
此刻小姑娘静静站着，明眸皓齿，乖巧得可人。
“淑、淑君啊。”
“舅舅眼睛疼，快来帮舅舅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半闭着眼睛揉揉太阳穴。
张淑君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轻手轻脚的拿起竹简，微一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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