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时卿的病房今天格外热闹，虽然易妈妈和程郢都不在，但他接了一天的客。
早晨是警察局的人来了，说就医闹的事情要调查一下，由于前一段时间他身体状况不稳定，现在希望他能够配合着录录口供。
虽然他不明白看起来这么明白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但他还是乖乖地……录了个假口供。
为保证大家了解到的情况都一致，他只能说自己是看热闹被挤过去才受伤的。
到了下午，法院有人来了一趟，说是市医院为了维权，准备起诉患者家属，问易时卿作为这起医闹里面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愿意配合医院的维权行动出庭做证吗？
易时卿坐在病床上，看着那个中年却早已谢顶的律师一张不再青春还留着不少青春痘的脸，觉得这个问题和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的难度是一样的。
如果易时卿无缘无故地受这一刀，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指不定瞅准了还能敲诈对方一笔，但是那边患者家属本来就已经失去了亲人，现在又要上法庭，他就觉得有点儿下不了手。
事发当天他站在喧闹的人群里面，近距离地看见那个女人凄楚而绝望的表情，他不想再看见了。
他给易妈妈打了个电话，易妈妈很爽快地丢过来一句话：告！不告白不告，你那么多罪白受了吗！
易妈妈的话没能鼓舞易时卿，他依然很纠结，只得告诉律师，需要再考虑考虑。
那律师走了以后，易时卿就一个人在病房想啊想，还没想出什么眉目来，病房的门又被……
这次还不是敲，来者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他正缩在窗户旁边的椅子那里发呆，抬头一看，发现是顾琛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
“你是不是要跟程郢出国了？”
“这大晚上的，等一会儿我妈和程郢都说不定要来，你怎么跑来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要跟程郢走了？”
易时卿还维持着那个缩在椅子上的姿势，他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脑子进水了？他不是去国外玩而是去上学的你知道吗，你以为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吗？”
易时卿声音很微弱：“我……知道啊。”
“知道那你还……”顾琛的声调起初高，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突然低下来，“你还去？”
他明明知道这一去就会很久，但他还要去。
顾琛就算再怎么迟钝，也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易时卿没有说话，窗户没有关，夜风撩起窗帘，在他背后摇曳着，他在那宽大的椅子里面以婴儿一样的姿态蜷缩着身体，他看着顾琛，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又一段冗长的沉默。
“我不想让我妈再为我操心了。”易时卿开口，“她为了我付出很多，我不能只为我一个人活……有的时候我在想，出去也挺好的，以前我和袁尔就老想着出去看看，说不定离开这里以后，我还能重新开始呢。”
“你喜欢程郢吗？”
“喜不喜欢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让我妈满意，也能帮到我，而且不会嫌弃我。”
“我也一样不会嫌弃你啊。”顾琛认真地争辩起来。
“顾医生……”易时卿仰脸看着他，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并把窗帘拉上了，“你把门锁了，我让你看个东西。”
顾琛不明所以地关了门，转过身来，看见易时卿背对着他，病服正从他肩头滑落下来，白炽灯下面他的肩窄而小，温润如玉，因为瘦，蝴蝶骨很明显地凸起，再看下去，上面有一段狰狞的伤口，线还没有拆，缝合的痕迹让那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是你看得见的，还有你看不见的。”易时卿伸开了手，侧过脸看自己右手，继续道，“我身体里面流淌的这些血液，血象一直都不正常，五年前我发现得了白血病，做过一次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医生告诉我，这种病还有可能会复发，当时我妈为了一次性要到足够治疗我的钱，跟我爸离婚了，我呢，毁了她的生活，然后带着这样的身体，就这么活着，顾医生，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还是个完美主义者，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就连作业写错字了，都要撕掉那一页重新写，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人生也可以这样就好了，哪里有不对，就重新来过，这样我就能像交作业那样，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但结果……就算我那么想要撕掉这一页，我还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带着我犯的那些错误，这样活着，然后我明白了，人生根本就没有办法很理想、很完美的，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懂吗？”
顾琛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了他的手腕收在他身侧，然后突然弯下|身去。
他的伤口微微刺痛，他感到顾琛凑过来了，并且，他在亲吻他的伤口，温柔而缠绵。
爱是这样让人真真切切地疼痛着。
顾琛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他，低下头，他的吐息就轻轻打在他耳畔：“别跟我讲大道理，我不想听，你想重新开始？那好，我带你走，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已经搞得你女朋友都不要你了，还要让你失业不成？”易时卿侧头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人家闹事的时候过去，然后很乌龙地给你挡了这一刀，你们也不会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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