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门一合上，整个空间里面都暗下来了。
他听见易时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顾医生你怕黑吗？我有手电筒你要不要？”
“不用了，”他把手按在衣柜的门上，说，“易时卿，你估计他还有多久到？”
“不知道，五六分钟吧？你也知道从这边过来路比较绕。”
“那你先听我说，”他沉了口气，继续道，“你五年前之所以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你生病的缘故？”
隔着衣柜的门，看不到他的表情，易时卿摇了摇头：“生病是一部分，还有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
“感觉学校里面的人都挺讨厌我的。”
他顿了一下，因为看不到易时卿，好像这些话也比较容易出口了：“我并没有讨厌你啊。”
“可你的表现就是很讨厌我，而且五年后咱们见面你还是这样，最诡异的是，你一边摆着很讨厌我的脸还一边说喜欢我，你善变得就跟个内分泌紊乱的更年期大妈一样。”
“易时卿，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紊乱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易时卿的声音又很轻很快地传过来：“别再说话了，他马上到了。”
没有光源，没有声音，顾琛叹了口气，突然想不起自己为何要这样站在这里。
他坐下去，背靠着衣柜的壁，用手撑着额头。
明明外面这个自私的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他让他姿态狼狈而又无处藏匿，他早已看穿了这一切，却还本能地坚持着不愿意放弃。
这让他瞧不起自己。
…………
易时卿最近的睡眠不太好。
晚上睡不着，早晨又醒很早，这样对他的恢复可不太好，程郢很热心地拿来了一大堆安神的补品放桌上，然后很开心地跟易时卿说，他还下了一些安神催眠的音乐，可以每天晚上睡前听一听。
易时卿很不屑：“那种东西会有用吗？”
程郢于是很殷勤地拿了低音炮就插上卡，表示要试一试。
结果……事实证明，这东西确实有效，但只针对于……睡眠正常的人——程郢大半个下午就在易时卿病房里那张陪护床上面给睡过去了。
中途易时卿还偷偷打开衣柜的门看了一眼顾琛，发现顾琛在衣柜里面睡得跟死猪一样。
快到五点的时候，程郢好歹是醒过来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冲易时卿乐：“你看我都说了这很有效的！”
易时卿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
程郢很郁闷地离开了。
他一直等到程郢走远了，才打开了衣柜的门，借着外面的光线看顾琛，这货居然还在睡。
易时卿站在那里看着他，突然想起从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顾琛生了病躺在宿舍不能自理，而他为了他的访谈专门跑过去，那时候为了躲开他，他还特意撒谎说自己不是顾琛……
如果还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
易时卿找来一件衣服，跪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慢慢给顾琛披上了，然后又看了他一会儿。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在顾琛的眉眼上镶嵌出轮廓清晰的、好看的光晕来，过分长的睫毛下一层暗影扑朔不定，易时卿想这个人真是得天独厚，长相没跟着性子那么懒散，然后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嗯，皮肤也好得令人发指……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手腕就被抓住了。
他一惊，看见顾琛睁开眼，正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邪魅又危险。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都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他有些慌乱。
他说：“继续啊。”
易时卿一愣：“继续什么？”
“摸都摸过了，还不赶快亲下来啊？”顾琛表情认真起来，“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偷袭也一样。”
“……”易时卿冷静下来，翻了个白眼，“偷袭？就你？少自作多情了！”
他正要往后挪离他远一点，就又来了一重阻力。
顾琛的另一只手扳着他脑后，迫使他就这样近在咫尺，然后他微微坐起身来，更近了，易时卿的心跳急而乱，他的嘴拙很煞风景：“这是不对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唇几乎是擦着顾琛的。
顾琛略一沉吟：“那就错着吧。”
这个吻很深，也很温柔，温柔得都不像他，易时卿闭上眼睛，在脑海的一片空白里面感受到一种绵长的忧伤，这种绝望像是一种强而有力的细菌，从顾琛身上传播过来，沾染到他全身，攫紧了他的心。
他早该想到，顾琛这么懒散的人，为了他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听自己说那些难听而决绝的话，他一定也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但他还是来了。
他来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很久，很久，顾琛放开他，他们额头挨着额头，他听见顾琛在说：“易时卿，我会放弃你的。”
他闭着眼睛，心底很沉钝地痛了一下，而自己的声音在很机械化地应：“嗯。”
“后天跟我去参加谈书墨的婚礼，之后，我就不会再找你了。”
“……好。”
他松了手，易时卿就起身了，他也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说：“我会联系谈书墨安排好，你现在的情况出院一天院方是容许的，你看有没有必要和程郢还有你妈打个招呼，我后天早上过来接你。”
易时卿点了点头。
顾琛离开以后，易时卿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很老的故事来——
从前有一个骑士，爱上了一个骄傲的公主，公主对骑士说，如果他能够每天在她窗外等她，坚持一百天，她就会接受他，骑士就真的这样做了，他风雨无阻地坚持了……
九十九天．
他在第九十九天离开了，他用了九十九天表达自己的爱意，第一百天留给了自己的自尊。
易时卿和顾琛的情况当然跟这个故事不一样，易时卿觉得自己是根本没有机会去接受顾琛的，所以他想早一点放手，对彼此也算是一件好事，虽然痛，总痛不过彼此深陷。
易时卿想起这个故事来，只是因为他意识到原来爱情和“自我”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爱不只是单纯的心动，而是持久忍耐，是卑微和委曲求全，愿意退一步包容的姿态，“自我”却是骄傲的，不肯低头的。
如果说顾琛最终选择了“自我”，那么他自己呢？
不是A也不是B，他最终的选择是C。
这第三个选项，叫作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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