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良的记忆里，很少见程江阮哭。他是爱笑的，笑起来挂着酒窝，叫人看了都能开心一整天。
还爱贫，有空没空就和裴良说一些四处听来的话，想逗裴良笑，结果却是裴良没笑，他笑得直捶地。
他们刚开始接触时，程江阮始终端着自己，说话尽量小声，刻意保持着距离，他礼貌，乖巧，问什么都是“可以，都行，师兄你决定”，吃饭的时候只吃面前的菜，裴良夹什么他吃什么，吃过芹菜炒肉丝，后来裴良才知道，程江阮是不吃芹菜的。
他只和裴良待了不到两个月，就露出本性来。
他不是完美的人，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是完美的。十**岁的少年郎，会哭会笑会撒娇，善良是他的本性，是他在爱里浸泡长大后的随身物，裴良喜欢他的纯，喜欢他冬天买冰棍吃结果冻得太阳穴疼时的傻劲，喜欢他漂亮的笑。可同样也接受着他性格里的其他附赠，他看见过这个乖巧的男孩赖床时的样子，睡到下午一点都不起床，一拉被子就哼哼唧唧地怨人。
裴良回想起程江阮当初的黏糊劲，还有一见面就傻笑的行为，才知那不尽然是少年天性，那是他对自己的袒露，是程江阮众多喜欢的表现中，最藏不住的几样。
程江阮确实是个算得上阳光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对生活带着希望，他让裴良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是温热的血液，让他觉得活着是件不错的事。
可就是这么一个阳光爱笑的人，因为他，变得不爱笑了。
没办法说不爱，这是他的罪过。
“真的不可以吗？”
当程江阮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裴良也再次陷入了沉默。
可以啊，可以的，为什么不呢？爱本是件令人快乐的事，爱是裴良还想活着的重要原因，他没想过还能得到程江阮的爱，卑鄙的是他，胆小的也是他，他以为分开以后程江阮会回盐宁市，就算还要喜欢谁，也不该喜欢一个随意说分手的废物。
从小到大，他没做错过一件事，他听话懂事，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向家里要过钱，最累的时候一个月打了近十份工，他吃馒头灌冷水的时候还会往家里寄钱。可是他有好报吗？亲情他从来都没感受到，外债倒是一点都不想放过他。
说来说去都是他不好，做不到放弃自我，抛弃世界，苟延残喘地活着，睡醒了又是一天，二十多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遇上程江阮带来的一点光，抓住了就不愿放手。
程江阮根本不会知道，“喜欢”，是裴良不敢做的事，程江阮的喜欢他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
他犯过一次错误，就是三年前对程江阮的回应，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内心空到极致，他看到了程江阮的爱，接受了，于是开始依靠和汲取他的爱而活。
那些爱，太珍贵了。
“今天，我们必须要把话说清楚。”
程江阮擦擦眼泪，他不断用自己袖子擦脸，脸变得越来越脏，幸而现在人不多，没人会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程江阮坐到凳子上，表情倔强得像是来讨债，他努力想找回自己的理智，但它们一点都不听话，他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这些话是会让他感到痛快，可他不是回来发泄的，他是来要裴良选择。
而裴良迟迟不作答，还给他递卫生纸。
程江阮用袖子狠狠地在脸上擦了一通，推开裴良递来的纸：“我不要你的。”
他的外套又不吸水，脸擦红了也没见吸走几珠泪，该乱七八糟的还是乱七八糟，程江阮自己知道，那眼泪鼻涕往外流，他自己能不知道吗？可裴良不说话拿这些东西搪塞他有用吗？明明给句话比灵丹妙药还管用，他偏不说，程江阮知道，他就是在装傻。
他不要纸，裴良就把电暖炉转了个方向，对着程江阮的膝盖，他没穿袜子，冻得脚指头都可怜兮兮的。
“你少来了……”
少献殷勤了！
程江阮拿哭肿的眼睛瞪他，已经完全没了任何杀伤力，裴良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笑。
因为程江阮太招人疼了，招得他想笑。
“我就是不明白，”程江阮间歇性地抽泣：“你回去就是为了救你那个妹妹，救你弟弟，救你的妈妈，你怎么不救救我呢？她们对你好吗？她们那么伤害你，你不喜欢他们，还为了她们离开我。”
为了吸血鬼一样的家人离开，这么可笑的理由，他为了不爱的人伤害爱的人。
“要么就是你根本不喜欢我。”
程江阮掉进了吵架中的怪圈，他突然觉得很多没道理的事也成了裴良离开的原因，想着想着，心里又是一阵痛，眼泪果然是不要钱的东西，掉不完似的。
“如果你是因为恨我，恨我……让你喜欢了一个男人，你就该早点告诉我，你不该……和我做那些事，还哄我说你很开心。”他吸了吸鼻子，委屈的音调更明显：“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你再也不想和我一起，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回来是为了什么？要裴良选择？选择什么，他全忘了。
方向一旦有了丁点偏差，整件事的发展就会变得十分奇怪，程江阮本来是有底气的，他的爱不输任何人，他敢说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会更爱裴良。
可如果裴良不需要呢？
裴良不喜欢他是男的，他不想要这样的爱。那他岂不是荒唐了这么多年？
他想了想，便觉得彻底没法再呼吸，他成了缺氧的鱼，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憋了会儿，只等来更汹涌的悔意。
“那我就没办法了，师兄，那我没办法，我变不成女孩子的，我变不了……”
越说越离谱，裴良看他老哭，没有办法，强硬地用纸沾***的泪，为了不弄疼他，用一只手掌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动。
“你又在说什么？”
看来心里乱的不止他一个，裴良蹲着看他，在他闭着眼睛挤眼泪的时候偷笑了一下，虽然依旧感到内心疲惫，可前方已经不再那么黑暗了。
有人本来想拿锤子凿开一个洞，结果太使劲，把墙凿塌了，新的光照了进来。
“我为什么会恨你不是女孩，程江阮，你别仗着自己能哭就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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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能早睡了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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