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力地回想了半天，虽说没找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具体的过节，但万悯荒讨厌他应该是坐实了的，因为在他支离破碎、仅剩无多的记忆里，满溟欢只出现了寥寥几次，还都莫名地笼着一层压抑的滤镜，以至于他回忆里的满溟欢，不细细去回想，全都面目模糊。
我摇摇头，推开了房门。
雕花木门吱吱呀呀地响，往里走上几步才能看到内室里的景象，一个身形清减的男子半靠在垫高的软枕上，一旁的哑奴正拿着瓷勺给他喂药。
那黑糊浓稠的汤药气味极重，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出来是接断骨续真气的东西。
他抿着嘴半天不愿意看那药一眼，一见我来，挥手就把那药打翻了，让哑奴出去。
吃个药还闹脾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我暗自腹诽着，在脑中勾勒出一个面目可憎的妖怪。
然后在看清楚他长相的那一秒就被打了脸。
我这人没什么文化，怎么说呢，见着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就两句话：
这个教主不是人。
九天仙女下凡尘。
满溟欢出乎我意料地年轻，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黑色的长发披散着，一张苍白的脸浮在上面，像结着一层薄冰，精致又脆弱，笼着一层病容，一双眼挑着望我，表情显得有些可怖。
我脑子里那个面目模糊的形象一瞬便清晰了起来，还新组进了几帧画面。
一种熟悉感叩击了一下我的脑神经，连带着我的心跳也蓬勃了起来。
我轻轻地捧着心口，难道这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脸上应该是带着笑的，不是残留在万悯荒记忆里的那种阴鸷的欲说还休，也该不是现在这样——
我把痴于美色的心扔在一边，不解地看着他那复杂的眼神：“教主，您找我？”
他半天不说话，依旧用那复杂的眼神盯着我。
气氛有些怪异，他那种眼神看得人怪不舒服的，我就垂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地上被他摔出来的一片狼藉。
我这人有点轻微的洁癖，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实在觉得难受，脚尖在地上碾了半天，看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就忍不住半蹲了下去，把那些瓷片细细捡起来用布巾包了，又顺便擦了擦地上的汤汤水水。
收拾完毕，我松下一口气，拿着一包垃圾愣愣地想找地方扔，又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垃圾分类的规矩，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视线没地方放了，只好看着满溟欢。
满溟欢的视线从头至尾都放在我身上。
空气一点点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冻结，满溟欢面色阴晴不定地审视着我，在我即将被他看碎了的前一秒，谢天谢地，他终于语调微颤地开了口：“听说万司法——重伤昏迷，醒来后失去了记忆，性情大变，现在这看样子，倒还挺像是真的。”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一点都没刻意去掩藏语气里的猜忌，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意。
瞬间就把我刚才的怦然心动给杀了个干净。
所有人都怕万悯荒，教主也忌惮他，他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孤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换做是上辈子的我，身边人突然失忆后性情大变，我也不会轻易去相信他，更何况一向与万悯荒不对付的满溟欢，可以理解。
只是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的，他们过去有什么过节又与我何干，还是保命要紧。
我怕他暴起杀人，打着哈哈干笑道：“是啊是啊，绝处逢生后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决心用力拥抱生活，微笑以对每一天。”
“……”
满溟欢低低出了口气，不知道是哽着了还是叹息还是放松了下来，总之他招手让我过去。
我瞬间警惕起来，以逆光速慢慢地挪了过去。
他抬起头看我，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又抓起了我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是真的，连你的名字都是找人打听来的。
我诚实地点头，见他的薄唇一抿，又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正准备开口暖暖场，就听见满溟欢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他压下了眼里的探究，又道：“改日再请万司法喝茶。”
请喝茶在我上辈子可不是什么好话，我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诚惶诚恐地端详了他一会儿，看他不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便回以一个礼貌又标准的笑，飞一样地拎着布包出了门，满敛沧找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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