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吗？”邱十里的脸色被灯笼映得通红，眼仁里也有灯光闪烁，像火苗。
“还是背吧，”时湛阳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颜色，只知道如果让这么大的邱十里坐在自己脖子上，还是有些奇怪，“我背你。”
邱十里眨巴眨巴眼睛，垂下脸，乖乖走到他背后，把自己放了上去。感觉到两只细胳膊缠上脖子，扣在自己身前，时湛阳背过手托稳他的大腿，颠了一下，站起身来。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能有多重，挂在身上毫无压力，比长跑训练时绑在身上的沙袋要可爱太多。
更重要的是，扛在背上就不会把弟弟弄丢了，没了后顾之忧，时湛阳卯足了劲儿往前挤，等到耳边锣鼓喧天，那条首尾相接的金龙明明白白地出现在眼前，小小的重量也枕在肩上，是邱十里的下巴放了上去，他正探脖子看，眼睛圆溜溜的，瞪得老大。
“怎么样？”时湛阳颇为得意，一扭脸，两人的面颊就碰在一起。
邱十里似乎看呆了，“好漂亮……好像穿裙子的大蟒蛇！”
好吧。
确实挺像。
时湛阳觉得弟弟说得对。
他再环顾四周，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和黑发，也很久没有这样密集地听到中文，无论是什么口音。时湛阳又把邱十里往上托了托，耳朵被咫尺处的铜锣震得嗡鸣，心中却充盈起一种奇异的柔情，水一样，流经心里每一条缝隙。
他素来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这是和国籍关系不大的一个定义，社会的印象把他和那些金发碧眼区分开来，也和其他少数族裔划出了无形的界限。但归属感这种东西的确是难得，切实拥有的时候不多，此时算是一次。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时湛阳又开始后悔溜得太急，没带上数码相机，但是邱十里兴奋的模样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他的遗憾。眼见着前面还有其他好东西，譬如迷你庙会，譬如一群白人聚在一起打所谓的“中国功夫”，时湛阳就背着小弟挤出这圈人群，准备去瞧瞧那种貌似打不伤人的花拳绣腿。
买了两只糖人，并排站在一边，抱着手臂看三脚猫咏春，好像比看舞龙还好玩。
“走样了。”时湛阳还是用日语说。
“他们是在跳舞吧，软绵绵的，使力方法都不对，”邱十里咬掉手里那条龙的糖脑袋，咯咯地乐，“如果这样打架，爸爸会不会揍我们？”
“他会把我们绑起来挂在树上，抽得我们哇哇大哭口水倒灌，并且拍照放进家庭相册。”时湛阳冷眼瞧着领队的布鞋，转了转手里的竹签。
他方才囫囵一口吃掉一整条龙，觉得很腻，舌根都发麻。
可是肚子还是很饿。
毕竟这么一天下来，他咽下去最多的是红酒。
这时邱十里也学他快速啃干净了自己的糖人，掏出手巾擦干净竹签，小心地揣进口袋，好像这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时湛阳看得费解，揽他肩膀继续向前走去，看表才知道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的移动距离居然不超过五百米。不远处这条唐人街的尽头似乎有不少餐馆，不过要走过去，还会途径很多吸引人眼球的小玩意，时湛阳想，倘若邱十里看什么有趣挪不动脚，那他也会把饿着的肚子放在一边，驻足陪着他看。
毕竟是当哥哥的人。
毕竟，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人陪邱十里做这些事。
还没走到挂脸谱跳扇舞的人群跟前，时湛阳就被扽住袖子，邱十里的声音打破他轻飘飘的冥想，“哥，你鞋带松了。”
低头一看，还真是，两只黑匡威都耷拉着白鞋带，没被踩脏，松开应该是刚刚的事。
“别乱跑哦。”时湛阳叮嘱道，蹲下去系。
“……我不会的！”邱十里似乎对这种哄小孩语气有些不满，又道：“哥，我还想吃东西，想吃咸的。”
时湛阳一愣，心道：正好，太棒了，好弟弟啊好ナナ，你哥饿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他弄好鞋带，手上挽着牛仔裤腿，余光瞧见面前地上那两只小皮鞋，乖乖地并脚站，他就拂落鞋头上两撮爆竹碎片，刚想站起来带人大吃一顿，忽然一个趔趄——有人经过，撞了他一下。
骨头很硬，顶在脊梁上，应该是膝盖，一下子就走过去了。
时湛阳抬眼去看。
四个亚裔男人结群，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穿得邋遢表情倒是桀骜。眼熟，是刚才一块围观咏春拳的人。
邱十里也转过脸去，盯着他们。
领头的扭身瞪回来，其余三个也是一样，“不长眼挡路呢！小日本！”说的是中文。
时湛阳不想纠缠，拉上邱十里转身就走，却又被冷不防搡了一下，厚掌正推在他胛骨上，有点疼。不过这也在容忍范围内，邱十里被他护在身前，没有被推到。
事实上，在不工作的时候，时湛阳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被这么招惹他只会觉得好笑，类似狮子被鬣狗进犯，并不会动什么肝火。
他只是回头，挑起眼梢，淡淡地看了那几人一眼。
手下压着邱十里的肩膀，压着他起伏的呼吸。
然而越是不动声色，就好像越挑衅，越能激怒对方。对面竖起中指，四个人，一共八根，好一副混混模样。时湛阳对这种粗鄙行为是极为不屑的，但要他像方才那样一走了之，好像也很没意思，正当此时，手机响了，铃声穿透周遭的吉祥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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