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时黎六看这青年也就高瘦些，无甚特别，此时人走近了，方觉出他的不一般来。
先不说此人身量极高，比之黎六这样高大的男人还高出小半个脑袋，身形虽瘦，肌肉线条却是鲜明，四肢既修长又健硕，手掌脚掌极大，想来在水中该是一把好手。更夺人眼球的是那面庞，黎六几乎从一开始就难以移开目光了。
这张脸分明与一般中原南人的扁平黝黑大不相同，明明经受了海上风雨的洗礼，精致的五官非但不见粗粝，却似蒙上了一层西洋油画般的朦胧质感，将那脸庞勾勒得愈发气质不俗，一对瞳仁亦是一种颇不常见的浅灰色。
黎六眉心动了动，一时间有些诧异。
他自认不是没见过美人的。
南洋一带船来舶往，满载着世界各地的珍稀宝物，亦包括美人。几个交通频繁的岛屿上更是市镇林立，他什么肤色人种的绝色佳人没有见过？可再美的人，经历行船颠簸与风吹日晒大多变得狼狈，行走觥筹之间与俗世纷杂也终究难掩肮脏……是了，症结就在此处，海上最不缺的便是肮脏，凭什么他一个普通水手可以例外？
黎六无端端生出几分烦躁来，他猜是因为仰视青夜仔的关系，念及此处，便抬起一脚，不轻不重地踢在对方膝盖上。
青夜仔一时没站稳，“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匪徒们立时一阵哄笑。
居高临下，如此便看得更清楚了。黎六勾着唇角，俯**捏住青夜仔的下巴，将人抬起脸来，盯着他的墨眉星目细细审视——眉眼确实是极美的，星目却蒙了层薄云。那分明不是一双浅灰色的瞳仁，而是眼上覆了层膜，掩去原本的瞳色，也正因如此，他的眼神迷离全无焦点，衬得整张脸显出几分冷漠与淡然，区别于这茫茫海上所见的或焦灼，或狂热，或麻木。
原来如此，黎六想，这可当真有趣得莫名其妙。
“你是个瞎子？”黎六问道。
“我不是瞎子，只是不及常人看得清。”青夜仔淡淡道，“现下你离我这么近，我是能看到你的。”
黎六冷笑一声，嫌弃似的甩开他的脸：“那便是半瞎子。一个半瞎子会知道鲛人宝藏在哪里？真是笑话。”
“我目力虽不及常人，却有行走于海上的真本领。”青夜仔的身体跪得很直，脖颈亦高昂着，也不管看得清看不清，只直直地盯着黎六的脸，“我幼时蒙天后娘娘垂怜，开了天眼，会听风识速，能辨南北，可记方位。五年前我随商队出海时偶遇风暴漂流到了鲛人宝藏岛，至今仍记得准确位置，你若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带诸位前去，定可满载而归。”
青夜仔这一通牛皮吹得响亮，惹得海盗们一阵窃窃私语。
黎六嗤笑道：“这事要是真的，你早该发了财，在家享尽清福，现在何必受我挟制？”
“那自是因为我眼盲不便，上岛时未能拿取太多财物，且有赌博陋习，坐吃山空。”青夜仔面不改色，“当年同行的水手商人，即便只拿了万分之一的宝藏，如今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了，他们在潮惠一带都是数得上名的，不信你问其他人。”
众水手从未听说过什么鲛人宝藏，也不曾听过什么富甲大户，只抓着这一线生机，拼命点头应和，频频称是。
倒是海盗们常年在这海上逐利，向来对各种宝藏最是关心，依稀听过些许传说，此时见他信誓旦旦，真有些心思活络，一时间窸窸窣窣混杂着各种语言的讨论声便更响了些。
叶珵看了一眼黎六，略一思忖，试探着问青夜仔：“那你说说，这宝藏在哪里？”
青夜仔道：“在离爪哇国不远的一个小岛上。但若没有我，你们一定找不到。”
黎六嗤笑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仿佛对他说的话全无兴趣，也全然不信。
那一直没说话的中年小头目却突然动了动，沉稳的眼里显出几分混杂着兴奋的疑惑来。
叶珵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珠子一转，不由打起了算盘。他想若是他自己，大抵会说宝藏在槟榔屿抑或安南附近，只因早年南洋海盗多活跃于那一带，留下关于宝藏的传说最多，就算没鲛人，也有搁浅沉海的船，牛皮不至于吹破。爪哇一带倒确实少有人提及，那一带水域不深，原不是什么藏宝的好地方……
叶珵“哈哈”一笑，将扇面收起，笑道：“六哥，让我试他一试。”说罢从怀中掏出块帕子，在青夜仔眼前蒙上了，又扯着他站起身，陀螺似的转了他十好几圈，随后问道，“哪里是北？”
青夜仔跌跌撞撞地站定，随手指了个方向，叶珵拿出罗盘一对，喜道：“六哥，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黎六双眸一亮，似是对他这技能比对宝藏还感兴趣，当即下令：“把这个瞎子绑走。上滑车，拿货！”
青夜仔听他是要放过船员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他扯下眼前的帕子，往前追了一步拽住了黎六的胳膊：“等一下，还有那个陈少爷，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
黎六着实吃了一惊，惊讶于这瞎子听声辨位的本事当真这么厉害，抓人又快又准。黎六目光沉了沉，突然发力将青夜仔的胳膊折到了身后，其他海匪见状，当即上前三两下将他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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