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六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他本在气愤苏蛮多擅自行事，此时听青夜仔出言不逊，更是窝火不已，当即一下将他推翻在地，冷笑道：“我们是海盗，杀人越货是家常便饭，救什么人？”
“去救了，已经去救了。”叶珵上前按着青夜仔的胸口安抚道，“没事的，你们的船队回来了，定能把人都救起来。”
叶珵这话半真半假。
他看到商队回航是真，而炮弹落点刁钻，船上怕是难有人幸存。
青夜仔本想说什么，却听黎六拎着苏蛮多的领子吼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损失了十万银元！”
青夜仔闻言一怔，忽地就安静下来了。他低下头，愣愣地摔坐在甲板上，老僧入定一般，再无动作，也再无言语。
黎六那边见苏蛮多毫无悔意的模样，怒气越烧越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叱问：“谁准你擅作主张的？为什么要放炮？”
苏蛮多抬起脸看向黎六，表情似乎有些诧异，又带些委屈：“大头领，你知现在南洋形势，我们势单力孤，而你又不愿……”
黎六冷声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说过，我不会再受制于人，你若想寻富贵，便不必跟着我。”
苏蛮多道：“如此，便更不能放过那些不知好歹的商船。我们在马六甲能混到今天，全是因为够凶狠，够残忍。今**放过他们，往后传扬出去，其他人便会笑话我们……”
“放屁！”黎六补了一脚在他腹部，怒道，“今日我失信于此，才是打了我的颜面！”
苏蛮多的身体因疼痛而痉挛，脸上依然挂着无辜委屈的表情：“大头领，我们的规矩一直都是这样的，何谈失信？”
“苏蛮多，我说过，我是头领，在这船上必须听我的话，要么你可以选择离开。”黎六冷冷道，“今**擅自行事，就该知道后果。”
黎六大声道：“来人，把苏蛮多吊起来，给我打。” 他的目光扫过形如礁石青夜仔，又道，“把这个瞎子放到苏蛮多面前，让他看着，学学规矩。”
手下人得令，几下便将苏蛮多绑着双手吊在了桅杆上，一面说着“二头领对不住”，一面毫不留情地开始抽打他。青夜仔则跪到他身前看他受刑，也不知黎六这是什么意思。
黎六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苏蛮多受刑，一直没有喊停。
苏蛮多骨头极硬，足足被抽打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晕过去两三次，身上几乎没剩下一块好肉，却一直不发一言，也不讨饶。
叶珵则摸出刚才从兴远号上顺手摸来的香芒，一面“咔咔”啃着，一面往青夜仔身边一坐，和他聊起天来：“看，大头领多疼你，这打大二头领替你出气咧！哎哟喂，我看着都疼。”
青夜仔低下头，脸上没有表情，灰色的瞳仁暗淡无光，像是死了一般。
叶珵继续道：“实话实说，六哥这个人呢，最是讲道理，也最是不讲道理。但是只要你听他的话，就一定不会吃亏的，我不骗你。我看你天赋不错，这样，你也别想着回去了，跟着我们做海盗不是更好？到时候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读书也能有黄金屋与颜如玉。六哥看重你，定然什么都会给你最好的……你吃香芒吗？我听你口音亲切，你是潮汕人还是客家人？我祖籍是福建漳州？泉州？记不清了，我与你说闽南语可好？许多年没说过家乡话了。”
于是叶珵叽叽喳喳地与他说起家乡话，既像是无聊至极的单人表演，亦像是努力想撬开青夜仔的嘴。
青夜仔一言不发，眼神却渐渐不似方才那般死寂了，像是有火光他那蒙了雾一般的瞳仁里跳了一下，又蓦地隐去了。
“二头领苏蛮多那年纪都快能给六哥当爹了，但是他打不过六哥，就只能做万年老二嘿嘿。海上就是这样，谁强谁就是老大，不服不行。” 叶珵一刻不停地与他说着话，一会儿说起行船无聊，一会儿又谈起这船上的是是与非非。
“那个人叫阿都，是三头领。“叶珵指了指方才那个凶狠的年轻小头目，“阿都是马六甲人，这边水域他熟得很，他是前年带着几个人来投奔的。至于苏蛮多嘛，跟着六哥十几年了，是他最早的部下之一，他是爪哇岛人，你是不是去过爪哇？刚才听你说宝藏就在那儿。至于四头领……呃，暂时没有四头领，你加把劲儿吧，我看行，哈哈哈，不错不错！”
叶珵兀自絮絮叨叨，傻乐了一会儿，又道：“咱们这船上哪里来的人都有，马六甲人爪哇人安南人暹罗人，有些以前是渔民水手什么的，英雄不问出处。当然，只有我不同啦，哈哈哈，我是读书人嘛，差一点就中秀才了，本是可以光耀门楣，出将拜相的，无奈被六哥抢来做了压寨夫人，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青夜仔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脸上满是漠然，心里则默默记忆盘算，此时乍听到什么“读书人变压寨夫人”，像是有些诧异，抬眼看了看他的明人儒生帽。
“你喜欢啊？喜欢我便送你了。”叶珵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短发来，见青夜仔又看了一眼他的头顶，道，“哦，是了，我帮你把多余的头发剃了吧，这样方便些，也好看。”说罢掏出了随身匕首就去刮青夜仔的脑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叫我一声爸爸，爸爸要你剃头，可不就得剃了？”他嘴上胡说八道着，用刀的手法却极其灵活，刀刃贴着头皮轻轻擦过，不伤到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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