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仔自负身手不错，无奈突然面对三五人的突袭，一时不查，竟着了他们的道儿。
当被投入海中的时候，他心中一凉，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任他在海里多有本事有能耐，终归是人不是鱼，此时脚上既然拴着那铁球，便只能一沉再沉，直到坠入海的深处，活生生地溺死。
青夜仔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心想明明事情已经往预想的方向去了，怎地会横生出这种变故？
“做人要信命。”他突然想起叔父林德全生前常说的话。
是啊，每年这许多人出海，有商人，有渔民，有水手，也有海盗……都是冒着生命的风险往那已知的未知的世界探索，可有人发了大财，有人却葬身海上，何尝不都是命？
“人在海上，生死是常事。”青夜仔脑中又冒出黎六说的这句话，此时即深以为然。
谅谁也逃脱不出这既定的命运，该死的时候突然就会死去了……就如同那些病死的水手，和商船上被炸死的无辜伙伴。
念及此处，他放松了身体，仰头望着那明亮的水面，任由身体下沉，沉溺在回忆里，和对千里外家乡人事的思念中。
骤然间，他看到一个身影跃入了水中，拼命往水下潜落，向自己游来。
青夜仔皱紧了眉头，眼看着那匪首黎六竭尽所能地想要往自己靠近，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铁球的重力拽着青夜仔毫无阻碍地快速下沉，浮力却推着黎六不让他潜得更深。
黎六咬了咬牙，加大了划水的力度，以一己之力对抗自然强大的力量。
青夜仔看到他的脸已变了颜色，英俊的脸庞也狰狞起来。
他有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商船上的人都知道，乡间的亲邻也知道，可海盗们是不知道的——他青夜仔，一个岸上的半瞎子，在水里的目力却是极佳的。
现下，他连黎六眼中的每一根红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青夜仔心鼓狂擂，他知黎六已游得太急太猛，现在若回头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他蓦地记起幼时曾问过母亲，为什么男人不适合采珠。母亲告诉他：男人往往太过逞强，贪功冒进，很容易淹死在海里。
青夜仔苦笑一声，心道，母亲说得一点没错。
眼看黎六终于近在咫尺，青夜仔往上伸手探了探，攥住了黎六的手指。
他看到黎六笑了一下，随即抱住了他，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攀住他的脚踝，试图帮他开锁。
一些岸上极其容易的动作，随着水深的增加，此时变得十分困难。
压力变得巨大，光线已然不足，黎六看不清那锁孔的位置，待摸索着将钥匙插入，那陈年老锁的铁锈又耽误掉他许多的时间。
终于，青夜仔感到足间一轻，那拽着他下沉的力量登时不见了，只有浮力托着他上升。
黎六却猛地呛了一口水。
青夜仔往下一伸手，拽住了黎六的手腕，借着这股浮力，与自己对水流的熟识，快速地往水面游去。
“哗啦”一声冒出水面的时候，他听到叶珵惊喜的声音：“阿青，你没死！六哥……六哥？六哥你还好吗？”
青夜仔一言不发，托着黎六的脑袋奋力游向那软梯，待攀住梯沿，他当即一手搂紧黎六的腰，另一手并着两脚沿梯索猿猴般迅捷地攀爬上了船。
叶珵静默，似吃惊于青夜仔身手矫健，又似忧心黎六的状况——这个在海上无比强悍的男人，此时已然昏死过去，生死难卜。
两伙人此时也不打斗了，他们心照不宣地放开了对方，又往后退了退，在甲板上为黎六腾出了一块敞亮的区域。
叶珵帮着青夜仔将黎六的身体放平，轻轻拍打着黎六的脸，反复叫着他的名字，全无回音，再一探鼻息，登时吓得脸色惨白：“没……没气了？”
青夜仔不答话，翻过黎六的身体，将他的腹部垫在自己膝上，放低他的脑袋，按压拍打背部；一会儿又将他放平，用嘴覆住了他的唇，口对口帮他渡气。
船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心思各异地盯着黎六，许久后，见他猛然咳出一口水来，众人这才齐声“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放下心来的欣喜，还白期待一场的失望。
“六哥！”叶珵一下扑进黎六怀里，孩童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黎六似乎脑袋还有些发懵。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安抚地搂了搂叶珵的背脊，眼睛却盯着旁边的青夜仔，欲言又止。
只见那青夜仔脱力般坐在甲板上喘息许久，抹去了一头一脸的汗，脸颊上微微的潮红衬得那张脸越发明艳。他抬起灰蒙蒙的眼看向黎六，破天荒地绽出个浅笑：“多谢你，六哥。”
许是溺水未愈，又或是太阳晃眼，黎六似有一刹那的晃神，问：“谢什么？”
“你救了我的命。”青夜仔诚挚道。
黎六却道：“不然，是你救了我的命。”
“大头领，我错了！”阿都此时十分懂事地扒开人群，主动跪到了黎六面前磕头认错，“我先前只道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我并非有意……”
黎六看到他脸上的青紫，又看到所有人身上脸上都挂了彩，皱起了眉头。
“阿都肆意妄为，方才我替您教训过他了。”苏蛮多说，“想必他是真的知错了。”
黎六点点头，似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缓缓站起身，搀着阿都的双臂将他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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