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季诗说晚上要过来看他这句话,乔辛在季宅坐立不安。
他今天没有去学校,本来心里就非常不安,现在忽然又有人专门打电话来,说要见他,他慌得连水都不敢喝。
上完厕所后洗了手还忘了用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都滴到了地毯上,他光着脚踩上去,冷到了心尖,于是又趴在地上用袖子使劲擦那块湿黏的地方,好像就这么一滴不干不净的水,会把整间房子都弄脏。
又擦又吹,才把它的水迹擦干。
阿姨在楼下花园里浇水,乔辛在窗前看着她,很怕她踩到自己种的蘑菇上。
舅妈说,泥土太硬的话,蘑菇会长不出来。他们上山采蘑菇时,总是会先挑松软的土地瞧。
他在桌上摆出了自己的语文书,书皮是用村头图书捐赠箱里的旧报纸包的,书角已经被磨出了**,但里面还是非常新的。
乔辛从小就被教育要多读书,周家镇穷乡僻壤的地方出不了几个书生,很多家里没钱的,等孩子十几岁就让辍了学,要么进城打工,要么就留在周家镇,找个混口饭吃的营生,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可周芳瑜不一样,她要乔辛读书,不想他干别的,要不是家里条件不允许,她根本不想让乔辛做一点家务,只想让他省下时间来读书。
她觉得乔辛眼底有光,看见他就像看见了希望。
那可能是一个没有孩子,还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对生活全部的希望。
季忱言没有赞助乔辛读书前,周芳瑜就在家种果蔬卖钱,一亩地,说大也不大,全年的栽种收成都只靠她一个人打理。
乔辛八岁起就学会垫着凳子在灶台前炒菜,最开始时不会放调料,做出来的东西只有糊味儿,但舅妈总是夸他做的好吃,逢人便夸他孝顺懂事。
舅妈常说她自己没文化,只读过几年书,别看是在周家镇这小地方,但凡走出去,别人都会笑话她。
时至今日,乔辛才明白一向昂着脖子走路的舅妈,为什么要说那些丧气的话。
他现在在季叔叔的家里,就算没有人笑话他,他也非常自卑和不安。
乔辛没有底气站在这个地方,可是他又想舅妈治病,因为只有她好了,自己才能回去,回到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去。
真正的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
他走之前看着舅妈,也有一瞬间以为只是一段时间见不到面而已,等舅妈好了,他再回去,一切就可以回到正轨。
然而意识到以后洗脚的时候再也没有一双脚会垫在他脚底,没有回家后灶坑里炖得香烂的黄豆肉汤,没有清早的鸡叫,和对面山头几乎与他们同寝同起的一户人家。
冬天夜长,那户人家一开灯,就能照亮一小片山。
周芳瑜叫乔辛起床时都会说:“豆儿!对面一家都起来啦!你还不赶快哇?上学迟到了老师不让进教室的!”
想到这些通通都离开了他,才是他真正难过的时候。
乡下的时间好像总比这里的好打发,他写完作业跟着舅妈去田埂除草,没除多久天就黑了,而他在这里,写了满满当当几页的字,抬头望墙上的钟表,竟然才过了一个小时。
阿姨浇完了花要去买新鲜食材,准备做今晚的饭。乔辛看她出了大门,在本子上乱写了几字就丢下笔,跑到草坪上看他种的蘑菇。
没有被踩到,乔辛松了口气。
他回到房间里继续写字,头天在学校布置的作业已经写完了,他不知道做什么,就抄了几篇课文,抄完了又背,在这里没有人听他背书,他便对着墙背。
这个房间不是他的自由天地,是间小鸟笼子。
而他是自愿进来的。
乔辛根本不敢在房子里乱走,他无法独自面对这里的一切,怕看到很多没见过的新奇东西,怕尴尬,也怕留恋。
他像一只遇到危险的鸵鸟,只渴望把头埋进泥土里。
毕竟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土包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突如其来的关心和过度的关注更让他惶恐的事。
乔辛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醒来是下午五点三十七分,天大亮,房间光线充足。
他的手睡麻了,不能动,接着他发现自己手臂上有水,脸上也有。
原来是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在梦里哭了。
五点五十三分,载着季忱言和季语的车,缓缓出现在乔辛的视野里。
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脚也麻了,针尖扎过一般的痛感从大腿根蔓延到脚底,乔辛眼看着车里的人下来,着急得快哭了,猛的掐了把大腿,却无济于事。
“辛辛——”
季忱言打开乔辛房间的门,季诗就在后面,乔辛腿上的麻感渐渐消失,他看着那张比自己舅妈还要年轻漂亮的脸,生硬而小声地叫了声:“奶奶……”
季诗心花怒放,连连答应了几声,快步走到乔辛面前,拉着乔辛的手坐到床沿。
季忱言在后面关上了门,笑得淡然优雅:“是我先叫的辛辛呀,怎么辛辛眼里只有奶奶呢?”
乔辛脸红得发烫,小手被季诗紧紧裹在手心里,思绪乱飞,只能急切地站起来说:“季叔叔,好,叔叔渴不渴,我去倒水——”
季诗手上只微微用了点力,就把他拉了回来,不让他动,“你季叔叔要喝水可以自己倒,辛辛感觉怎么样,今天在家无聊吗?我听张知逸说你有个小名叫豆豆,我可以叫你豆豆吗?”
乔辛跟着季诗的话点头,他看到季忱言听见季诗问他小名是不是叫豆豆的时候,眉稍轻轻跳了一下。
“奶奶盼你很久了,”季诗用手轻柔地理着乔辛的头发,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撩到了旁边,突然开阔的视野就像他被人推翻了障碍得以平顺的人生,明亮得刺眼。
要将他为数不多的底气平摊在烈日阳光下,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季诗好像看出来小孩的勉强,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拒绝和害怕。
季忱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好像这些都跟他无关。
季诗觉得头很痛,她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季忱言之前会无视他收养乔辛的提议。
季忱言和乔辛,这是组看起来非常怪异的搭配。
“奶奶今天去医院打针了,在医院里很闷,没人可以说话,豆豆可以跟奶奶聊聊天吗?”
季诗想通过慢慢地引诱乔辛说话来消除他的恐惧和戒备。
乔辛刚说了声好,季忱言站在门后,打断似的对他们说:“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阿姨做的饭。”
乔辛呆呆地看着他打开门,接着又转过来。
“辛辛——”
他语气很慢,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传到乔辛耳朵里:“有没有不爱吃的菜?”
乔辛说:“没有,谢谢叔叔。”
季忱言将门轻轻带上,再没有过多的语言。
季诗知道怪异感在哪里了。
季忱言根本没有真正接纳这个孩子。
而他真正想要什么,季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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