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长的方桌上吃饭，比乡下又矮又旧的木桌子困难许多。
乔辛自从有记忆开始，就没上过几张漂亮而结实的桌子。
长桌上还有花和蜡烛，蜡烛没有点，因为客厅上头的光闪耀着照射下来，已经足够亮了。
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倒没有太大的感觉，这屋子的主人回来一起，乔辛便觉得有些胸闷，和反胃。
他想吐。
金属刀叉碰撞时产生的细微声响都变得异常刺耳，他因为不习惯使用刀叉，阿姨好心地摆了一双筷子，吃饭前季忱言将自己碟里的牛排切小了过到他的碗里，对他笑了笑，说:“辛辛多吃点。”
于是他一直埋着头塞牛肉，直到把碗里的牛肉丁全都咽下肚子。
整个空间安静地有些诡异，乔辛强忍不适，硬着头皮吃了半碗饭，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他跑到厕所里吐了，生理的泪随及大颗大颗落下，胸腔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疼痛起来，季忱言比季诗先赶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蹲下来，用纸巾将乔辛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乔辛反射性地发抖，季忱言的动作实在轻柔，但乔辛依旧会觉得紧张。
他好害怕，非常害怕，他怕季忱言，他害怕这里，想离开，去哪里都好，想求求张叔叔，带他回家。
“豆豆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与生俱来的教养让季诗没有办法做到丢下餐具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她和季忱言一样，始终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淡定，即使是关心，也表现得距离感十足。
“深呼吸，辛辛，”季忱言用手捂住他的下半边脸，一步步地指引他:“不要用嘴，用鼻子呼吸，慢慢地——对。”
乔辛的心脏渐渐平缓下来，想吐的感觉也没那么强烈了。
季忱言单手抱起了他，走到他床边，轻轻将他放在床上，告诉他:“别害怕，叔叔马上就过来。”
他说完就出门去了，留下季诗在房间，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对付这样的小孩，她也很难把握自己说话的方式。
“豆豆，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奶奶呢？”
乔辛虚弱地摇头，解释道:“我没有不舒服……我……我只是……”
季诗其实刚才就有留意，乔辛吃饭的速度快得几乎就像是在吞。
出身名门望族，接触的小孩不是天资聪颖，便是家底雄厚，那股从小就伴随在身边的自信，是季诗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
乔辛真的是她见过的，最为敏感自卑的小孩。
季诗心疼地摸上他的额头，说:“豆豆，奶奶在这儿呢。”
额头上是一片温暖。
过了很久，季忱言拿了个温度计仪进来，对着乔辛的额头按了个按钮，数值显示的是正常体温，乔辛躺着有些发困，但当季忱言靠近他坐下来时，他又突然清醒了。
“叔叔，我没事，只是……吃多了……所以才吐……”
季忱言揉了下他的手心，然后丢开手剥了颗奶糖出来，给乔辛喝口温水漱口，吐完之后递给他奶糖，“你张叔叔说你最喜欢吃这个味道的糖，不知道我拿错没有。”
乔辛僵硬地接过糖放进嘴里，并没有尝出味儿来。
季忱言看他吃糖，腮帮子咬动时鼓起来一块，很可爱，又觉得他像只小动物一样，容易受惊，又容易被安抚。
他淡淡地笑着，脑海里回旋着刚才张知逸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那几件事:
乔辛非常胆小。
喜欢吃奶糖，喜欢吃蛋。
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会想吐。
他用那低沉有力，听起来让人很安心的声音，告诉乔辛:“放轻松，辛辛，我不会伤害你，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乔辛一时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变成一个哑巴，他没有回答季忱言。
守着乔辛睡着后，季诗把季忱言拉出去，下了楼。
季诗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似乎已经深刻认识到，让乔辛跟着季忱言，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问季忱言:“什么时候让乔辛上学。”
季忱言说:“就这一两天，得让他在这里多适应适应，等上了学分心之后，怕他更难适应。”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小孩的情绪，你把乔辛一个人扔在这儿，有让他自己适应的意思吗？”她说:“忱言，金钱，名誉，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人既然接来了，就好好对待，那不是随便养的宠物，人心可贵，不要乱糟蹋。”
季忱言回家之后就带着防疲劳眼镜，他的度数不高，镜片也薄薄的，可就是那片薄薄的东西，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没有那么冷漠。
他说:“我知道。”
季诗觉得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要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季诗几次询问要不要把乔辛放到她那儿去，这于季忱言的名声来说也并无影响，甚至还可以浓墨重彩添上一笔“真心”的噱头，让季氏集团的名声再漂亮一些。
季忱言听完后似笑非笑地扶了下眼镜，回复她:“您刚才不是说不管我呢？”
季诗气得头都没回，坐上车便走了。
第二天，乔辛起了个早。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是衣柜里的其中一套，淡绿色的睡衣。
乔辛第一直觉是季忱言给他换的，但是立刻又觉得不太可能。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自己也不清楚。
乔辛下楼时发现，季忱言原来起得比他还早。
空气里有股苦苦的，又夹杂着一丝香甜味道，乔辛下楼之后闻出来，是季忱言杯子里黑乎乎的水发出来的味道。
“叔叔，早上好。”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季忱言喝的东西，和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牛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忱言心情似乎不错，他折好手上的报纸，也对乔辛说:“辛辛早上好，快把牛奶喝了，趁热。”
乔辛听话得拿起了牛奶杯，低头时看见，杯子旁边还有几张照片。
“辛辛自己选，喜欢哪个学校就告诉叔叔。”
原来是给乔辛准备的学校照片。
乔辛哪儿看得懂这个，照片有的只拍了校门口，有的航拍了整座学校，有的拍了学校里建筑和一些人。
每一张都是很好的，他选不出来。
“都可以……我听叔叔的……”
季忱言知道了乔辛的犹豫，随即便从中轻巧地抽了一张出来。
“那就这个吧。”
乔辛的回忆跑的飞快，电光火石间，便回到了初次见季忱言的那一天，他对自己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连表情都没有变。
其实应该就是这样，季叔叔很有钱，他不在乎这些。
乔辛渴求的一切，是季忱言根本无需放在心上的东西。
小孩子再不懂事，大人对自己是否真心实意的喜欢，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辛辛要上初中了，很多事情要学会自己决定呀。”
季忱言刚才帮他做了个轻松的决定。
乔辛想，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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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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