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过得很平静，易时卿的生活进入了一个稳定状态，上班，下班，没有顾琛再来骚扰，也没有林歌的要债电话，每天就做着端咖啡、擦桌子这点儿活儿，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有时候会觉得，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从几年前听到那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现在他苟延残喘地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他觉得人生很可能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一场战斗，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累到发现，原来活着本身就是这么费劲的一件事，它不比死亡好多少，多年前他站在一个距离死亡最近的位置，曾经感受过死亡的气息，他也曾庆幸过自己终于还是留在了这个世界，可是现在他发现，再怎么可怕的死亡，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然后是虚无，一了百了，而活着，就像是在无法逾越的空间里面徒劳地、永远地挣扎着，没有出头之日。
在这样的绝望里面，他偶尔会想起顾琛，也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他们还能并肩站在一起，哪怕是作为朋友，可是现在看来，属于自己的现实本身就已经划出一条巨大的鸿沟，横在他和顾琛之间。
不是一个世界里面的人。
他时常觉得，老天对他非常残忍的一点，其实在于给了他希望。
他曾经以为不会再见到顾琛了，可他还是见到了，他见到顾琛像他最初想象的那样，穿着白大褂的帅气模样，他的工作体面又有技术含量，他有一个身材不错的女朋友，除了这些之外，他对现在的顾琛其实也一无所知，不过他想，顾琛一定过得很好，不像他这样浑浑噩噩。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沉沉的了，天气变了，开始下起小雨，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天晚上顾琛坐过的那个邻着落地窗的位子，然后他撑起伞来，踏上回家的路。
他要走五百多米，然后坐深夜里最后一班公交车，晃晃悠悠半个小时到家，他走到楼下，闻见自己的衣服上一股浓重的咖啡味儿，这种味道在户外的风里雨里都没有消散，这让他有些恼，他时常在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里面，觉得有些窒息，觉得这一切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一样，可以总结为——让人难以忍受。
走到一半，雨已经开始变大，他索性合了伞，他想，这雨水大概可以冲刷一下他身上这股味儿，后来他又恍恍惚惚地想起顾琛抱着他的时候，他可以辨析出他身上的味道，那顾琛也一定可以辨析出他身上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一个咖啡厅服务员的味道，一个被抛弃了的人的味道，一个落魄而不堪的灵魂的味道。
他麻木地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茫然地往前走，他忘记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多久，但是现在他荒芜的心底有铺天盖地的恐慌，他害怕这一切永远都结束不了了。
没完没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脚底下，雨水溅起来，他穿着七分短裤，光着的小腿上也都是水，走到公交车站一看，末班车居然已经走了，他叹了口气，又慢慢晃到地铁站。
这时候的地铁已经很空了，他走进去，整节车厢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浑身湿漉漉的，也不想坐，就索性站在那里，发愣。
一站，又一站，到了南稍门，他还直愣愣地盯着车窗玻璃发愣，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他的眼皮稍微抬了抬，然后愣了一下。
这个人……有些吓人。
倒不是长相，而是深夜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又看到一个喘着粗气，慌慌张张跑进地铁的男人，况且，男人脸上还有血，衣服上也都是血，这状况实在让任何人都不能淡定。
然而易时卿实在是太累了，他真的就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男人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撞上易时卿的一瞥，刚想要解释一下免得吓到人，结果居然看见眼前的人就又低下头去了。
他没有再看他。
男人有些困惑，正常人不是这反应。
不过，他也顾不得了，他捂着胸口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平稳了一下呼吸，胸口疼得很厉害，他想，这帮人也太狠了。
他咳嗽了一下，出了点儿血，他摸了摸，连张纸巾也没有，他于是冲着车厢里面另外一个人——也就是易时卿，问：“你好……请问你有纸吗？”
易时卿没有动弹。
难道他是个聋子？男人有些颓唐地叹口气，用手抹了一把嘴，手心就全都是血了。
他觉得车厢里面的气氛有些怪异，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一个发呆的聋子。
他浑身都疼得厉害，等一下要怎么去医院呢？他想着，又试探性地问易时卿：“你好，你知道下一站附近哪里有医院吗……”
一说话，他胸口就疼得更厉害了。
出乎他的意料，易时卿回过头，看着他，突然张了口：“有。”
然后他站好了翻翻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扔过去：“给，你擦一下吧。”
那纸巾被扔在他胸口，男人愣了一下，费劲地撑起身体来，拿过纸巾一边擦，一边问：“那你知道那医院怎么走吗……”
“下一站出地铁B出口，靠着南边直走，然后在十字路口右转，再走个几百米就差不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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