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良新租的房子，他同事老家房子拆迁后配的新房，二室一厅，布置简单，家具也没几样，但和裴良在盐宁市租的那个小房子相比大了不少，也干净不少。他同事在市中心买了房，这房子平时就是租出去的。他租出给裴良，因为同事的关系，租金比其他房子少很多。
夜深了，外边的世界都安静下来，程江阮的精神却正属于亢奋的状态，大概最困的时候已经在出租上过去，他在吃饭的同时不断和裴良讲述在路上的时候有多害怕，裴良静静的听着，却没有配合程江阮，他拧着眉表示自己对这个所谓的惊喜不太满意。
他想再多训程江阮两句，可除了听到程江阮说自己来江市的那一刻冲动说了那些话之后就再也没能开口，他想，他凭什么还能管他，程江阮喜欢他，说不清究竟是哪种喜欢，总之应该都是他承担不起的。多年前他第一次察觉，之后就有意识的避开。可他避不开。
他对程江阮不是有情无意，他也很有意。但看自己过去二十多年，乱七八糟，仍觉的不配，他配不上程江阮，他没有好的家庭，父亲去世，生母有精神疾病，养母要他还恩，那个家里还不断地有事发生。
裴良一直认为自己的故事说起来可怜又好笑。
他的母亲，施煦，是当时城里的姑娘，家里算不上有钱，但衣食无忧是真，她长得很漂亮，这是听养母说的，当时村子里，谁家的姑娘都没有他母亲好看。
施煦爱上了大自己十二岁的高中任课老师，也就是他的父亲。老师是个老老实实教书的，听说小半辈子就只谈过一个对象，最后因为他的不解风情跟人跑了。
二十多年前的故事，经过时间的洗刷，谁也不知道它是否失真，总之传到裴良的耳朵里，他的漂亮母亲，当初就是这样不可理喻，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穷教书的，他不比城里的男学生好看，不如他们其中的人有钱，更不像他们会向施煦献殷勤，可施煦就是爱他，爱到不顾家人反对，愿意跟他私奔。
他们私奔回了老家，裴良父亲的老家，一个小镇上的农村里，没有结婚证，摆了酒席，穿了红裙子，没有婚纱，就算是“夫妻”了。
一年后，施煦怀孕了，裴良的父亲无微不至，竭尽所能地照顾她，他暂停了工作在家中陪她待产，偶尔到镇上小学帮人代课。
他那可怜的父亲，早早就没了双亲，便异常期待自己孩子的诞生，他给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姓裴，如果是男孩，就叫裴良，如果是女孩，那就叫裴梁，他仅仅是希望孩子出生以后茁壮成长，拥有炽热真诚的良心，那是他最朴素的祈祷。
出事那天，他是为了送一位山里的学生回家。学生说自己父母在工厂上班，不能来接她，那学生十岁，一个人不敢回家，他就送她，学生家里远，送他回去花了不少时间，他回来路上下大雨，遇上山体滑坡，手机没了电，没办法照亮路，他被掉下来的泥石砸到了头，摔进水沟里，第二天找到，已经没气了。
裴良那时候还在施煦肚子里，八个月大，施煦闻讯哭了两天两夜，那学生的家长带着几口袋红薯土豆，还有七八只鸡和两只大鹅来给她跪下，说对不起她，那孩子也跪着，她没哭，问施煦：老师是不是死了。
施煦心中大恸，还没说话，家长就先打了她一巴掌，施煦咬牙瞪着那对父母，让她们滚开。她不要那些东西，她不是吃不起饭，她不要那些畜生和地里菜，她要人，活生生的人，她的爱人。
叶有慧，裴良的养母，也是施煦的接生婆，她陪着施煦，怕她动气伤到肚子。施煦哭了两天，到第三天就哭不出来了，因为她要生了，身体的痛占据大脑，让她暂时忘了心里的痛。
裴良大概是感知到了，知道自己还没出世就再也没有了父亲，他想要出来看一看，见自己父亲最后一面。
可是裴良没能见到他，他被送去火化，裴良再也见不到他，他连同施煦一起消失在裴良刚出生的那个晚上。
施煦走了，不要他了，还带走了与父亲婚礼上的唯一合照，是叶有慧养大了他，给他讲他父母的故事，告诉他，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有良心。
他怎么没有，他仁至义尽，在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年纪里超负荷打工，就为了给叶有慧的儿女还债，别人的青春里有快乐，有朋友，他没有，他只有算计，刚买的面包能吃多久，兼职的钱够不够学费，还能不能挤出一点干点别的，他要攒钱，这世上干什么都需要钱。
成绩一直受到影响，老师夸他聪明，他却觉得自己十分愚钝，他过不好自己的生活，无法在超多的兼职里找到平衡人生的办法。
程江阮是他生命中无可厚非的惊喜，就像漂亮灿烂的烟花绽放，只能看看。
可是程江阮带来的烟花绽放了好久，他似乎是有放不完的烟花，不停地在裴良生活中绽开。
砰，砰，砰。
每次都是刚刚好，震得他心跳都变得强烈。
四年都要过去了，程江阮还是那么……喜欢他吗？
“我撑死了……”
程江阮吃完了饭，瘫在凳子上，抱着臌胀的肚子拍拍：“太好吃了，明天还想吃。”
“明天没了。”
本来就是剩菜，哪有天天吃剩菜的。
“那明天就吃番茄蛋炒饭。”
“没有。”
裴良整理好心情，收拾碗筷丢进水池里放水冲洗，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程江阮抿着唇，脸颊上露出深深的酒窝，看着又乖又凶。
“干嘛啊，我才刚来！”
裴良不说话，他喝了口水，摸摸鼻子，又自顾自说：“两三天……四五天，也可能五六天吧。”
“那么久？”
“什么叫那么久？我想你了，来玩玩不可以吗？我也可以在江市找工作的呀！”
程江阮不断得看向别处，样子心虚得不行。
裴良觉出不对，丢下碗板着脸问：“你是不是偷跑来的？”
程江阮的眼睛慢慢睁大，然后垂下去。
他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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