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这事是我的错。”叶珵叹道，“我没想到他……本来只想拿话激他一下，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线索来。”
“不怪你。”黎六也叹，“虽说海上生死是常事，比银却是这种方式走的，大伙心里肯定不好受。你方才看到阿都了吗？”
“回舱里了吧。”叶珵道，“阿都这人平时行事乖张，又暴虐得像个夜叉，可对那些同乡是向来照拂的，这件事应当不是他指使的，他怎会坑自己人。”
“我也相信不是他。”黎六点点头。
叶珵道：“六哥，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么大一个箱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到底是怎么上的船？”
“你说怎么？当然是有人把她送上来的，”黎六道，“与那些食物清水、武器工具一起，被人大摇大摆搬上来的。”
“你是说富贵岛上的人？洛先生？”叶珵惊道，“或者说，是咱们船上有人跟洛先生串通的？”
黎六看着他，不说话。
叶珵烦躁地用纸扇敲着额头：“到底那‘鬼’是谁？何苦大费周章弄个女人上来？货舱我们也检查过几百遍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唉，当真头痛！”
黎六将目光转向青夜仔，问：“阿青，你怎么看？”
青夜仔自始至终在旁边默默看，默默听着，此时被问到，略一思索，直言不讳道：“六哥，我觉得那人就是冲着比银和阿都来的，今日就算你放过比银，也必然有后招。”
黎六问：“怎么说？”
“比银负责管理货舱，他发现了那女人，不管上报不上报，他都脱不了干系。”青夜仔说，“比银是阿都的人……六哥，这么说也许冒犯，他不能算是你的手下，他是阿都的手下。”
黎六颔首道：“那人算准了今日就算比银不死，我也断不可能再让他继续看管货舱了。可背后那人盯着货舱干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叶珵道：“我也奇怪，咱们在这一带混了七八年了，船上的人背景是复杂，可有人来有人走，有人活有人死，平时哪怕闹矛盾也都直来直去的，为何这人偏在这时候搞起事情了？还想不想寻宝藏了？”
叶珵一提“宝藏”，蓦地一愣。
三人面面相觑，仿佛深黑的夜里突然划过闪电，照亮了暗处的什么，却让人来不及看得真切。
“因为宝藏吗？可这都还没到手呢，分赃不匀也不该是现在吧……”叶珵觉得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或许只是单纯有人憋不住想女人，就藏个女人在船上？也不是不可能……”
“无论如何，让若泽盯紧货舱吧。”黎六说，“招子放亮点，别让人坑了去，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他。”
叶珵扯扯脸皮：“不好说，他是个傻的，人都防不住，别说‘鬼’了。”
说到“鬼”，场面再次冷了下来，许久后，黎六问：“阿青，你觉得这‘鬼’会是谁？”
青夜仔想了想，试探着问：“苏蛮多？”
黎六一挑眉：“为什么？”
为了排除异己，扩大势力？为了制造事端，从中牟利？为了挑拨关系，以期上位？仿佛所有这些都合情合理，又无法提供有说服力的证据。
“我不知道，我乱说的。”青夜仔很快说道，“你们别信我。”
叶珵笑笑：“这还真不能信你，我们认识苏蛮多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八年了吧？把船上搅得一塌糊涂对他有什么好处？更别说六哥的父亲救过他的命，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海盗虽不是什么好人，‘义气’二字还是懂的。你别看苏蛮多心思重，有时候也确实固执不听劝，但他对六哥还是服气的，也向来知道六哥的脾气。老实说，但凡六哥在这船上，我还真想不出谁能有这个胆子坏规矩。”
“若是有人借了个胆子呢？”黎六突然道。
叶珵一怔：“哪儿借？”
“小叶，南洋现在不一样了，整片海都不一样了。”黎六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刀茧的手指，喃喃低语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什么洛先生敢和我船上的‘鬼’暗通款曲，又是谁借他的胆子？我们跟阮庆午是在那岛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何时出过这种差错？”
叶珵思忖半晌，沉默了。
黎六又道：“富贵岛完蛋了，小叶……阮庆午那样精明厉害的人，都已经控制不住一个岛，控制不住手下的人了。你知道南岛的红毛鬼是什么来头吗？英吉利人？荷兰人？还是法兰西人？他们的势力真的只在南岛？你再看看马六甲，过去这片海域各个部落逞凶斗狠，杀得你死我活的，现在呢？要么缩到了更深的丛林拐角做了野人，要么就认命，乖乖给洋鬼子当狗使唤了。”
叶珵越听头越痛：“六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船上有人私通了红毛鬼？”
黎六苦笑了一声，摇摇头：“我不知道，总之这段时间小心一点吧，希望在找到宝藏前不要再出什么变故，找到后更是……”黎六说着，突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青夜仔一眼，“阿青，你要多加小心。”
“嗯？”青夜仔略有些茫然地回过神，点头道，“知道了，六哥。”
可惜许多事情并不遂人愿，第二天，船上又死人了。
阿都发了疯，恨不能将那凶手碎尸万段，兀自咆哮不止：“谁干的？！这他妈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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