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辛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怪的是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像一只被蛋壳包住的小鸡仔，双腿蜷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寻找一处绝对安全的领域，再把双手并拢在胸口，如同新生儿降临。
季忱言知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可能是有一点认床，怎么也睡不着，乔辛却逐渐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屋内不是完全黑暗的，凭借着外头的月光，他可以看到乔辛的轮廓。
小小的，脆弱的。
Rebacca说的对，他可能还没做好充足的准备，将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孩归纳进人生计划里。
真心换真心，哪有那么容易。
季忱言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乔辛，被他一双干干净净地眼睛吸引时的感觉。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是乔辛。
他自卑敏感，又对所有人有所防备，这样的小孩当他季忱言的养子，就算有能力让他不受到外界的中伤，他自己也会因为脆弱而凋零。
季忱言毕竟还年轻，就算本事超群，让所有季家长辈都忍不住夸赞一番，可到了商场上，在各位“老前辈”面前，他到底还是不得人信任的对象。
资助和收养乔辛的目的太纯粹了，于他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问题，可于乔辛来说却是改变人生的大事。
如果乔辛不那么胆小，甚至不那么懂事，在刚开始时就学会和季忱言提要求，那事情会好办许多。
又或者他可以再坏一些，完全不顾及乔辛的感受。
这样有什么意思。
好人当不成，坏又不彻底。
已经定了下月初公布消息，如果现在反悔，时间还来得及，他可以重新找一个孩子来代替。
如果是那样……那乔辛又怎么办？
季忱言想了很多，终于在后半夜想到了比较妥帖的解决办法。
等明天回去的时候，他再问一问乔辛，愿不愿意跟他一起。
如果乔辛要跟他走，那么一切照旧，如果犹豫，那就算了。
他可以立马找下一个替代者，至于乔辛，他会让他继续在城里读书，给他们找个地方安顿，到时候在城里给周芳瑜安排一个工作，他们也好互相照顾。
外边鸡都叫了好几回，季忱言还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他抓过手机按开屏幕，这时候经三点半了。
乔辛乖乖地睡着，只有小幅度地翻了几**体。
季忱言眼睛干得厉害，也放下手机躺了进去。
乔辛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将手心紧紧握成了小拳。
季忱言拍他后背，轻声说睡吧，哄了几分钟，乔辛的手才一点点松开。
。
天亮的很早，季忱言理所当然地没有醒过来。
乔辛醒了后，发现自己正靠在季忱言的胸膛上。
见季忱言睡得比较沉，乔辛蹑手蹑脚地从床里爬出来，穿上鞋子出去了。
周芳瑜刚给后院的鸡换完水，正要拿扫把扫院子，看穿着单件的衣服跑出来，想骂两句，又担心嗓门太大把季忱言吵醒，只得走到房间里去找找乔辛没拿走的旧衣服给他穿上。
“咋这么不听话！到你季叔叔家里还这样？衣服都不晓得穿穿，我还能照顾你一辈子哇？”
周芳瑜压着声音，乔辛笑嘻嘻地，讨好地拿过她手里的扫把，作势要帮忙扫地，却被周芳瑜睨了一眼:“我才好你要气我是不是？锅里煮着鸡蛋，你吃一颗！给你叔留俩，鸡肉我给你装了个小碗儿放旁边了，你别在盆里瞎搅，啊。”
乔辛听话地点点头，跑去拿鸡蛋吃了。
季忱言的车停在院里，周芳瑜扫地的时候在后视镜里臭美照了下镜子，想到之前被季忱言安排的人接去城里看病时闹的笑话，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只是累出来的病。
人人都怕生病，不爱上医院，穷人却是根本连病都生不起的。
一病就全家完蛋。
可周芳瑜在医院住的那个把月，却像把前半辈子没享过的福都享了。
她怎么不想休息，可能休息吗？她这辈子就是命不好，上辈子肯定欠了债这辈子要还，结婚时没生儿子，好容易养了乔辛，丈夫又去世了。
她一休息，家里就没饭吃咯。
周芳瑜虽然私心舍不得乔辛，总归是希望乔辛跟着季忱言的，季先生什么都好，年轻却不轻狂，心地善良，有钱还没脾气，乔辛跟着他吃得饱饭，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这就够了。
他们还没找乔辛商量过，周芳瑜看乔辛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剥鸡蛋，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还抬起头傻笑。
给颗蛋就能满足。
豆儿一定不会不答应的！
周芳瑜扫完地，也抬了个板凳过去，坐在乔辛旁边，她往里看看季忱言起床没有，再凑到乔辛耳边悄悄咪咪地问:“豆儿，季先生对你咋样？”
乔辛咽下鸡蛋，慢吞吞说:“很好……”
“他们家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家里就只有三个人，我和季叔叔，还有做饭的阿姨……”
“就仨人？”
周芳瑜瞪了瞪眼:“他没使唤你做事吧？”
“没有……”
“那你说说，跟着季先生开心不？”
“一般……”
“啥叫一般呢？”周芳瑜讷讷:“一般可不行，豆儿啊，舅妈老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看看你，跟着舅妈会没出息的……季先生他的意思是，可以收养你，你跟着……”
“舅妈——”
乔辛盯着远方，忽然打断了周芳瑜。
“你不老。”
他低着头，小口吃着蛋。
周芳瑜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她是老了，才三十八岁，白头发比四五十岁的人还多，她老了，常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总要哭。
“唉……你太小了豆豆，很多事情你不懂……”
乔辛吃完了拍拍手，耍赖般说道:“我就是不懂。”
“你三姨屋里那孩子，记得不？叫小游的，那孩子今年拿了奖学金，带爹妈出国旅游了，出国嘞！洋气不？你不想去？”
“我以后也能拿奖学金。”
“咱周家镇没高中。”
“没高中我就考别的高中，考不上我就一直考，总有一天我能凭自己考出去的。”
“你咋又不懂事了，唉……”
“我不管，”乔辛站起来要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世上总有数不清的傻子。
乔辛自认懦弱，不敢向前。
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未必不好，季忱言送的金丝鸟笼他也住的习惯。
可是那样太寂寞了。
况且，如果季忱言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他，就不会只管他，而丢舅妈一个人在乡下。
乔辛说的很决绝，没有注意到背后房间门悄然关上了。
自然也不会知道季忱言清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跟着季叔叔。
这些话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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